黄芩刚怀上不能同房,嘉恒觉得晚上挺难熬。两人就躺在床上讲故事。泇水故事多。
“以前啊,俺这里有个地方叫磨盘山,叫山其实不是山,就是个高岗。这个岗也怪,寸草不生。”
“你别胡说,哪有岗不长草的?是不是五八年大炼钢铁那会被砍伐空了,炼铁渣子去了?”
“那会是砍了不少老林子,砍得到处光秃秃的,但这个岗本来就秃。”
“那个岗我去爬过,确实寸草不生。山下二里路有个人家,家里养了一头叫驴,毛黑体壮的。家里老汉发现这头驴经常夜里解开了缰绳往岗上跑,一连跑了半个月,越跑越瘦,瘦的瘦骨嶙峋。他实在好奇,一天晚上就偷偷跟着,跟到山岗山,月光下,就远远的就看见叫驴在山岗上推着一盘磨。那磨金光闪闪,是个金磨。被叫驴从岗子里推上来了。老汉第二天再跑到岗子上,岗子平除了大平岗,哪有什么磨。老汉知道他撞了鬼,回家就大病一场死了,叫驴不推磨后也吃不下饭,没几天也死了。”
“真有这么邪乎唻?”
“也不邪乎,那岗子里有王侯墓。后来有人在岗子里盗出宝贝,发了大财了。听说挖出来的那大鼎有两米多高,用了几十头牲口才从墓子里拽出来,跟新的一样。那些东西都出洋了,可惜了。”
“离泇水远吧?看还能去捡点东西不?”
“别闹,瘆人的很。你晚上敢下墓子?”
“我是不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咱不缺那一口。”
“还有一个故事,有人夜里走黑路,在麦地发现一群小金鸡,他欢喜的去捉,捉了几只手被赶来的老金鸡啄了一口,疼的赶紧跑。”
“那小金鸡呢?”
“他都卖了,钱都花光了那个手才算治好。”
“那不白欢喜一场么?”
“可不,白欢喜,还受罪。天下没有平白无故的好事等着你!哪有垰倒在地上就拾个金疙瘩的好事!人都是得挣命才能换来好日子唻。”
黄芩听着听着就迷糊着了。嘉恒却讲的兴奋了,一点睡意没有。在床上翻来覆去怕影响媳妇休息。便干脆起来去牛棚睡。
快到牛棚时,听见塘边芦苇荡里有人叫他,“嘉恒,嘉恒啊,……”听的浑身起鸡皮疙瘩,他赶紧扑弄头发,壮着胆子厉声喊了一嗓子,“谁个?大半夜不睡觉,跑我这装神弄鬼?”
听老人讲,半夜如果迎面撞上鬼,你不能跑,一准完蛋,你得硬着头皮上,是鬼怕恶人,还是人怕恶鬼就得硬碰硬了。
嘉恒慌的去点烟袋锅子,猛抽几口,硬着头皮往芦苇荡里钻,“谁个?你到底是谁个?”
“你姐夫,翟柏涛。”
“啥?我的天爷爷,你咋跑这来了。”
“赶紧把我搀进屋,我受伤了,马上要休克了。”
嘉恒立时紧张起来,赶紧连扶带抱把姐夫搀进屋。点亮了灯才发现事态比想象严重的多。翟柏涛的腰间脊椎上卡着一颗子弹,汩汩的往外冒血,失血过多,脸色白成纸。翟柏涛容不得嘉恒发话,赶紧一把抓住他交代:“你赶紧去把爹叫来,给我取子弹。记得带糖和盐来,我要紧急输液。”
宗震岳被从床上叫醒,就知道事情不小。赶紧从箱子里把西医器具一股脑都搬出来,
“把酒,酒抱上,赶紧跟我走。”到了牛棚,一看到伤口,宗震岳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小子命大,这枪子再偏半寸你当场就得毙命。准备马上手术。”这种手术没有麻药得疼死。但深更半夜的哪有麻醉药,宗震岳想到了一个古老的麻醉剂麻弗散。
“嘉恒,你赶紧去野地里摘5朵风茄子花,研碎了热酒给他冲服。”
翟柏涛还没昏死之前,交待老丈人用糖、盐和蒸馏水兑成葡萄糖给他静脉补液。
用风茄子配制的麻服散给翟柏涛灌下去,他当即就昏睡过去。手术器具用沸水消过毒之后,宗震岳开始取子弹的手术。如此简单的手术条件,全靠他精湛的医术驾驭弥补。两个小时下来,总算把翟柏涛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翟柏涛还在麻醉中,没有七八个小时醒不过来。
宗震岳下了手术台就累的瘫软在地上不想动,他喘着粗气交代嘉恒,“这事,邪乎!到外面谁也不准说。”
“知道了,爹。”
“这几天,病人需要大量营养。用到你的枪法的时候了,淹子海荡子里飞禽走兽不少,你尽管打来给他熬汤补。”
翟柏涛喝了内弟一个星期的野鸭汤,总算恢复了精气头,能下地走动了。
“嘉恒啊,你这个牛棚是个疗养的好地方来。”
“那是有人给你整野味啊,你天天搁这吃糠咽菜再试试。”
“哈哈哈,俺弟果然耿直。没有美味这里是怪磨练人,天天对着牛,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孤寂的慌。”
“一直没来得及问,你这个大书记不在淮海城好好地,怎么会被人开枪扔在这荒郊野外的?”
“情况很复杂啊老弟!现在罢工罢课不说,都发展到武斗了。我刚被揪到呦鹿山农场,就被另一派追着来要人。抢来抢去动了枪,我成了那个大冤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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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闹到拿枪了?”
“哎,太复杂了。一时说不清。”
“你们都被整下来了,现在城里谁当家,谁说了算?”
“革委会那帮楞头青。”
“他们懂啥?净天天瞎胡闹,知道怎么领导人们搞建设?”嘉恒在村部里报纸上看到过一些新闻。他实在是看不懂现阶段的一些政策。闹革命连生产都不搞了么?人是需要吃饭的呀。
屋内两个人都沉默了,只有墙外柴炉子上的水壶呼噜呼噜的响着热气。
蓦然,嘉恒站了起来,“我姐,我姐咋样了?”
“你姐,暂时没事,我一被揪到农场,她的压力就小了。我估计也长不了,你姐也得下放到农场劳动改造。也得到你这样的牛棚里反悔唻。”老革命翟柏涛是个乐天派。他笃定的说,“再严重的形势咱都碰到过唻,眼下这点风浪成不了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