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是大惊,但大惊之后,耳边那呼声掩盖住的其他异响也终于钻进脑海——徐琼赫然转身,瞪大了双眼,惊恐地看着那滔天的巨浪,真盖住了半边的天际,眼看着就要席卷着一切,打在这论剑台上!
就在这紧要的一刻,冷不防有一把剑挥来,挡在了她的头顶,又狠狠一甩,竟果真把那气吞山河的巨浪排开,挡走了汹涌落下的水势!
是陈澍。
第四十四章
申月末,酉月初,一年秋始,正是淯水高涨时节,汹涌的江水不断拍打着一侧峭壁,裹挟着沿途行船,越行越快。
每到这个时节,沿岸的小船大多不敢再出航,仍有把握载着满船客商渡过这天险一般的淯水的,也只有陈澍几人乘过那样艨艟一般的大船。这是船家的考量,岸边住民,有了解这淯水的,也大多心中有数,行客就算是不知,也大抵能从那船家漫天要价的样子窥得一二。
而点苍关,因是这几条支流汇入淯水的入口,则更加险急。单看那一侧绝壁的悬崖,也不难猜出其上被千百年来的潮水冲蚀出的一道道痕迹。
但哪怕是这样,悠悠淯水仍是那条贯穿东西,串起几大关隘都城的大江,无数客商镖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从淯水而过。渔船避让汛期,客船加固船体,人总要活,日子总要过,这么多年,除了翻过几条不听劝,硬着头要在汛期捕鱼的小渔船,总还算得上“风平浪静”。甚至这零星几条翻的渔船,第一次翻入水中时,或许还算个事,但等到第二张,第三张,在人们日渐麻木的心中,越发不算希奇。日子久了,迷信的说是被河神收走了,守旧的说是不遵经验,吃了教训,总归是稀松平常的,那些罹难船只的消息甚至不一定能进到都护刘茂的耳朵里,就更别提上达天听了。
然而,这长久的麻木与忍耐,换来的却不是安宁,而是招致了这样一场滔天巨洪!
陈澍挡在徐琼身前,舞剑相抵,又暗地里捏了一个诀,终究替她挡住了那泼天而来的巨浪。
一波浪头打过,又一波,但徐琼周身竟被陈澍护着,不过沾了些水花,她呆愣着,瞪着双眼,一反常态,似是恐惧,又像触动。再成熟、再稳重,这徐琼也不过是个年青人,初出茅庐,在门派里平素里只顾练剑,从未被人这样舍身相护,也自问做不到这样义无反顾地以命护住他人,更别提她们上一刻还在拿着剑斗得你死我活。
可陈澍就这样简简单单地飞身而来,身形小巧的姑娘,舞着细剑,却替她挡住了这兜头而下的巨浪,不带一丝犹豫,仿佛这只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但这论剑台下的人便没有那么好运了。
巨浪打在论剑台上,看着是吓人,可那也不过是一个浪头,一泼江水,当空落下时,毕竟这论剑台高耸入云,又历经多年比试,造得格外牢靠,浪头打在那高空里的论剑台上,仍是浪头、浪花,不能伤人,顶多就是冲得好几人跌落看台,摔断双腿罢了。
与之相比,看台之下,那铁桥上,甚至是那论剑场中早已被淹没的地上,却早已变成了人间地狱。
浪头既已高过论剑台,可知那巨洪业已冲进了点苍关。这关隘本就建于这淯水之上,一岸是悬崖峭壁,另一岸接着牡山,自然也不低,建这关隘时,一是为了水路通畅,留有渡口,二是为了连上两侧山崖,使左右两岸能互通。
如是,这点苍关,在这洪水当中,好比一座人肉与城墙筑成的堤坝。数百年间,那城墙建了数次,如今实在是久经战事,牢不可破,洪水倒灌而入,又被这城墙挡在这城中,江水反覆翻涌,愈涨愈高,愈冲愈急,那关内成千上万的百姓,乃至于四面八方来看论剑大会的游人,都被这仿佛从地底冥间席卷而来的巨洪冲散、淹没,又随着浪潮被裹着,在水中上下翻涌。
一时间,哀鸣遍地。
最先,最高的那个浪头过了,这论剑台就仿佛一个宁静的孤岛,往下望去,能看见原先兴奋喊着陈澍名字为她高呼鼓劲的人,已然成为了江水中翻滚着的一张张惊恐的面孔。
耳边那嘈杂的、喧闹的呼声还在,不过剥开来听,便能听见那不过是一声声哀嚎,一声声痛呼。
不止徐琼,连陈澍也被吓到了,看台上一众权贵更是抓着座椅正瑟瑟发抖。沈诘站了起来,单手撕开湿透了的朝服,厉声高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