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流利,陈澍却越发不解:“那沈右监为何同他置气呢?”
“这可不是置气,”沈诘长吁一口气,起身,道,“他绕这么大一道弯,图的是什么,图的是上达天听的时候有我顶在他面前,天子若怪罪他开仓放粮,也只能怪到我头上。因此——”
“因此他就想让你把这小兵骂回去?”陈澍眨眨眼,低声骂了一句,“有病!”
“不骂他了,冥顽不灵的东西。”沈诘道,往前走,又挥手招呼陈澍,等着陈澍小跑着追上她,方道,“你陪我去衙门里找些还没被泡烂的纸笔吧,单靠刘茂这混球也不是办法,不如写几封信去临近城镇,调些粮来。”
“哎,好!”
陈澍一路跟着沈诘,左拐右拐地穿过一道道如今已然难以辨认的街道。一路上,不乏有人认出她们来,含着热泪同她们道谢,沈诘是已司空见惯了,陈澍却有些手足无措,时不时不好意思地停下来同他们叙话,又在下一刻抬头,发觉沈诘已然走远后急忙赶上。
“我今日瞧见你和那云慎相认的场面了。”沈诘冷不丁道。
“什么?”
“还能活着相认,便是幸事。”沈诘道,她没有回头,脚步也不停,只稳稳地道,“先前同你二人说的那些马匪案相关之事,也并不是怀疑你们,不过是办案的寻常手段。你二人虽然萍水相逢,到如今,也算是生死之交,真情难得,若当初因我试探生了嫌隙,我先在此道一声抱歉。”
“哦,沈大人说的巷子里那事?”陈澍道,二人正巧走到那衙门之前,只见门前牌匾早已落进泥里,只能依稀辨别出是个牌匾,其上的字是一点也瞧不清了,她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沈诘,才确认这便是衙门,接着回道,“我二人也没有生出什么嫌隙,大人不必挂心。”
“成。你等会再进来,先让我自个儿静一会。”沈诘道,长腿一迈,进了那如今残破不堪的衙门当中。
这昔日里也曾门庭若市的官府衙门,如今是破的破,塌的塌,四下一片断壁残垣,难窥昔日威风。
陈澍站在这萧瑟的门前,看着沈诘笔直的背影渐渐远去,才猛然明白——
这空空荡荡的衙门中,也没了大虫的影子。
第四十八章
入暮,沈诘去城墙上寻了一道了刘茂,果然换来了不少早已煮好的热粥。
在日头西斜,江水湿冷的傍晚,这难得的稀薄热气聚拢了形形色色的人,那军中炖肉用的大铁锅被勺子一搅,还未煮化的米粒随着这长勺翻动,甚至带出了些许若有若无,不知是不是上一回起灶剩下的肉香味,弥漫在街头巷尾,不一会,施粥的口上便排满了长队。
那些劫后余生的人,虽然瞧着凄惨,也大多是镇日不曾进食,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就在这施粥处,没有官差和卫兵的看管,他们也沉默着自觉排出了一条条的队伍来。
长长的街,地上踩过那么多个脚印,却是一个盖着一个,无人喧哗,更无人闹事,耳边只有长勺碰着锅壁,白粥被盛起又倒入碗中的声音,还有一声声嗓音各不相同的道谢。
何誉又去城头查看情况了,陈澍同云慎一齐在其中一个施粥的小桌边帮忙。她力气大,又端的稳,几乎一个人包揽了两个人的活,时不时有那些来领粥的,不止对陈澍道了谢,还用一种似是不理解,又似是不赞成的目光扫了扫云慎,弄得他不插手帮忙也不是,真要插手了,又要面对着陈澍不自觉间露出嫌他碍事的神情。
有几人正是那论剑台下的看客,接过陈澍递来的粥,瞧了她半晌,竟也把她认了出来:“你……你是今日上台比试的那个陈澍!”
陈澍手一顿,有些得意,但压下瞧着的嘴角,尽力不表露出来:“大概是吧?”
“我认出你来了!”那人又道,“我可买了第二层的席位,连看了好几日,我就说你能赢——”这论剑大会早已被洪水冲得一塌糊涂,满街望去,也就这一人,挂着满脑袋的淤泥汗水,还有闲心去聊这些逸事。
云慎上前一步,大抵也是凭着经验,要示意那人不要挡着后面剩下排着队的人,谁知他什么话还没说,这人身后的另外一人也开口插话来,道:“姑娘原来就是今日参与论剑大会的侠客么?我见你一把斧劈开城门,好生威风,还想你是何方神圣呢!”
紧接着,连令一旁的队中也有人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