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急。”沈洁无声地笑了,伸手揉了揉陈澍的脑袋,把她面上那丝羞恼搓得越发明艳,才道,“你等着那位县尉念完呗。这信最后的落款,不是——”说着,她话音一顿,笑着看向那堂上脸色越发青黑的县令。
“不是什么?”陈澍追问。
她性子急,这问是脱口而出,但那信终归是沈诘深夜赶出来的,又是求粮,不过一两句便把事情说清楚了,哪里写得长?因此不过这片刻时间,孙进便念到了信末。
这封信,当然正是彼时沈诘在点苍关衙内通宵达旦赶出来的其中一封,其中内容,不过是叙述了点苍关的情形,简明扼要地提出借粮之请。信中措辞,也是句句属实,不曾有丝毫粉饰,只是末尾署名——
“……都护刘茂。”孙进道。
信越读,此人的面色也是越发惨淡,当着这公堂,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念下去。直到他念到信末,念完这个名字,才长久地顿了顿,似乎连发音都很是艰难。毕竟就算不知远在天边的京城大理右监姓甚名谁,那点苍关“一关之主”的刘茂,他总还是识得的。
不仅识得,还知晓刘茂做这都护虽然不过数载,可其手下兵马众多,绝非他一个小小县尉,乃至于一个小小县令能招惹的。
何况这营丘堰虽毁,毕竟据点苍关相隔数座险峰,山岭一隔,书信断绝,点苍关受灾的消息还不曾传到这深山老林之中,这些官官吏吏,不论是出自无知,还是出自侥幸,大多都不曾料到这年久失修的营丘堰一毁,竟酿成如此大的灾难。
堂上明光熠熠,可无人再出声,静得仿佛能听见信纸被孙进死死攥紧的声响。
良久,那县令方道:“……便是这样一封信,哪怕有署名,也未知此信是否真是刘都护所写,如何作得证据?”
他本是垂死挣扎般一驳,却听得陈澍睁大了眼睛,双手捏袍。她这一说谎话自己先心虚的性子,沈诘都来不及拎着她的耳朵提点她,好在众人也不曾发觉,又是孙进,这会倒警醒了,凑上前去把县令的话接了。
“大人,这、这信上有印章,不似作伪……”孙进道,他那声音放得再轻,怎奈这公堂一片寂静,此刻他这话,也是如同去锤响鼓,再轻,也落在了众人耳中。
这下好了,原先是审讯,是争执,再有出其不意的纷争,也在这县令的掌控之中,可此刻,孙进这看似替县令解围的一句话,却是仿佛无形之中的一个巴掌,哪怕他确无此意,也是把自己方才丢的脸面,又一模一样地教县令丢了一回。
那县令还有甚可说的?怒视着孙进,眼中冒火,似乎恨不得当场把这孙进也一同押了下去。
一人谄媚,一人嫌恶,那孙进方才还是好端端的一个狗腿子,同这县令你来我往,好不亲热,不过片刻,便自己讨来了那县令如此欲杀之而后快的瞪视,陈澍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乐滋滋地踮起脚看了好一阵,直到沈诘再度开口:
“县令大人应当没什么可问的了吧?那便换在下了——不知这堂堂一县的县尉,深更半夜纠集一帮劳力,去那破了大口的营丘堰,究竟是为何呢?”
——
终于是一夜好眠,沈、陈二人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那县令被杀足了威风,再不敢以犯人来待她们二人,毕竟除却这信是“刘茂”所写之外,她们来自点苍关这一点,便足以作为二人与此事无关的铁证。不仅证得了她们的清白,那县令这一夜间,恐怕更是抓耳挠腮,苦苦思量究竟如何才能应付过去这已然被点苍关差役知晓的营丘堰一案。
如此,这一夜的忙碌,最终不过押去了一个坑蒙拐骗的惯偷,苦兮兮地在牢里过了一日,无人问津。
她们被安置在城中最好的旅馆中,足足两间上房,夜里看不分明,今日起来时,陈澍一摸那窗棂茶案,上面浮着厚厚的一层灰,只怕比那公堂之上的灰还要厚上三分。
沈诘很快来唤她。二人虽然把信送达了,可沈诘的来意本就不是送信,如今正是紧要时刻,二人为隐身份,这一见面,沈诘一开口,仍是把她叫作妹子。
陈澍应了,默了默,也卖乖地叫了声“姐姐”,惹得沈诘顿住下楼的脚步,回头看她。
“怎么叫得这样腻歪。”沈诘笑道。
她问得直率,陈澍却犹豫半晌,才罕见地有些忸怩道:“……既然是姐姐,能不能教我……查案子?”
沈洁怔了怔,失笑道:“教你……这有什么好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