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面前的这位老妇人,面上没有似花脸婆婆那般晦暗的死气。
老人那如鹰如电一般的目光又落在陈澍身上,这一看,手中力道反而松了松,语气也缓了缓:“怎么了,小姑娘,你们不是官衙的人?”
“我们是自点苍关来的,确实不是营丘人。”沈诘沉稳道,“是昨夜与令郎相识,见令郎为人和善,今日来问一句,碰碰运气。”
“不是我老婆子为难你们。”老人道,“安子昨夜回来得晚,此刻才起,恐怕不过一会又要被那个县官叫去忙什么事情,这几日真不得空。你们请回吧,营丘——”
她话还没说完,那周安便从房中循声找了出来,陈澍看见他,眼睛一亮,冲着沈诘低声道:“原来是他!”好险那老妇人有些耳背,不曾听见,不然沈诘编的话又要被她这一句捅个大窟窿。
那周安见了她们二人,哪里还不明白来意,冲着老人安抚地一点头,便迎上来,把她们二人往屋内引。这小院落就不及那衙门了,别说是夜里,就算是在这白日里,也舍不得动那过年才肯燃起的油灯,只把窗户撑起来,教那天光洒进来,便权作亮堂了。
几人一进屋,更是能闻到隔壁烧饭所用的木柴不曾燃尽的味道,有些呛鼻,不过沈诘陈澍都不是那娇生惯养之人,三人之中,还是那周安咳了两声,才道:“我知道你们来做什么。”
“我昨夜听见你在那县尉面前说的话了。”沈诘道,也不拐弯抹角,迳直从袖中掏出足足一块银子来,“你缺的银钱,我可以给你补,只要你一五一十地,把大堰被毁这些时日,那县令和县尉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同我细细地、如实说清楚。多的,就当作今日你领我们游城的辛苦钱。”
光线虽昏暗,那银子却仍旧映着好一块反光,看得那周安都呆住了,怔怔地看了好一会,猛地抬头。
“不用给我银子。”他道,眼中迸出同他母亲一样熠熠的光来,“你是什么点苍关来的大官,是不是?我若同你老实说了,那狗官能不能滚回京城去?”
第六十一章
一墙之隔的厨房中,周家老太似乎又起了锅,烧了一道新菜,这回竟有缕缕的肉香,从撑起的窗户飘入这简陋卧房,隐约掩盖住方才那枯涩的焦味。
“营丘堰被毁那日,也就是前日早晨,最先发觉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个县尉。是他每日游手好闲,去山林里‘巡逻’,因此营丘堰被毁时,他就在一旁,被吓得赶紧回了城内,上报县令,这才有了此后的‘修补’一事。”
“你是说,”沈诘道,“营丘堰被毁时,那县尉‘在场’,但县令却并不在场?”
陈澍坐在那床沿上,双手撑着床,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往沈诘这边贴,好把沈诘的话听得更仔细一些:“那么此事就跟县令无关?”
“说无关,确实无关,以那县令的力气,别说是堤堰了,就连个杯子都打不碎。”沈诘转头,看向她,也细心解释道,“但若真说一丝关系没有,这里面可以钻的空子可就太多了。不说旁的,他大可以差几个人动手,自己稳坐县衙,这样,既显得不相干,毁堰一事也更有把握。”
“……那大人的意思是?”周安问,也好奇地加入了这个对话。
沈诘没有否认他那个称谓,只道:“这县尉,要么是个蠢货,要么是个极善伪装的人。以我自己的经验,是倾向于前者,那么他那日若是这样惊慌,又是无意间撞见,可得证两件事。
“一,若他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藉着执勤的时间去山里溜跶,那当日就无人撞见那大堰被毁。也就是说,这毁堰之人,定是知晓这个时节营丘城没什么人出城去查看堤堰,同时,又不那么熟悉营丘城官衙,不知道这孙进惯会躲懒,可能会撞见其行事。二,以这孙进的德行,他若是撞到人行凶,定会先作威作福,不由分说先把这人逮住了回衙里邀功——正如同当日抓我们一样——能教他惊慌失措地回衙里报信的人,他恐怕是认识,并且……”
“并且本就惧于此人?”沈诘越说越慢,末了,和那周安一对视,一旁的陈澍耐不住性子了,急得接话,问,“那按这说法,把那县尉捉了,好声拷打一番,不就能知道那毁堰之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是何来历了么?”
此话一出,周安有些惊愕地抬眼看她,沈诘轻笑了一声,手里一拍她后脑勺,把她拍得莫名其妙地一倒,窝进沈诘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