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下,我问你几句话。”刘文蒙指了指小凳子,自己坐在床上。见她没动,又说了一句,“你如果不坐,我就走了!”
嫣红慑于这句话的威力,坐下了,但头却没敢抬起来。
“你父亲犯了什么罪,竟把你官卖为奴?”
听到刘文蒙问起这件事,嫣红的泪水又流出来。
她的父亲原本是个举人,写了一手好文章,但京试却屡屡不过。家里没钱送礼,一直悬着。后来,得一个进士朋友举荐他做了府里的主簿。谁知这个府里的知府是个贪官,事发后连累到他,被朝廷罚粮十石,自运边界。她家里有几十亩地,但父亲不会营生,她又无兄无长,家里少有积蓄,因此勉强卖地凑足罚粮,却无法运抵边界。期限一到,她父亲免职充军,她则官卖为奴,抵了罚粮。
听了她的话,刘文蒙深为感慨,十分同情她的遭遇。见她满脸泪痕,遂把毛巾递给她:“你有什么打算?”
“小女既跳火坑,曾想了却残生,但一想到孤苦的爹娘,又不忍抛下他们,所以现在彷徨无定。”
“这家酒楼买你时,出了多少钱?”
“三百两银子!”
“这样吧,明天我帮你赎身,你回去后好好孝敬你的爹娘。”
嫣红抬起头来,以为听错了:“您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别胡思乱想,明天一早我再过来!”
刘文蒙又嘱咐嫣红几语,转身下楼,叫出了正喝酒的王伯仁和钱师爷,把要赎嫣红一事说出来。
王伯仁听他要赎嫣红,笑道:“这事老钱最拿手,明天让他来办,保管化之弟得到这个妙人!”
刘文蒙虽听出王伯仁的话音,但没有作解释:“那这里弟就多谢两位了!”
“刘公子太客气了,这是小事。明早我让酒楼的老板给你送去。你住哪里?”
“不劳师爷,明早我来接就是!”
“好,好!这事说定。我们再喝几杯?”王伯仁又要拉刘文蒙入席。
刘文蒙连忙推辞:“小弟酒量有限,只好先告声辞!”。
他从醉红楼回到欧阳府中,说起嫣红一事,众人叹息一阵。云仙儿很赞同他的做法,当下决定明天赎她出来,送回原籍。
嫣红被赎的事办的很顺利,醉红楼只要了她的原价。刘文蒙知道,这里面肯定是钱师爷动用了官府的力量。
嫣红以为刘文蒙赎她是做妾,但纵使做妾,也强似在醉红楼依楼卖笑。但到了欧阳正进家后,听了云仙儿说了实情,她才知道遇着了好人。
在离开襄阳的那一天,她哭得很伤心,一为自己脱离火海而高兴,二为心中深深地感谢着这个恩人。她知道,这一生一世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
在嫣红的事上,王伯仁帮了刘文蒙的忙。为了感谢他,欧阳正进也破例让官府中的他走进了府中,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惹下大麻烦。
这天,王伯仁乘顶小轿来欧阳府拜会刘文蒙,欧阳正进作陪。三人在书房谈得很投机。王伯仁忽然说道:“听说欧阳世兄家里放着文忠公的遗墨,可否让我与化之兄弟瞻仰一二?”
刘文蒙虽知道欧阳世家是历代大儒,但并不清楚他是北宋大文豪欧阳修的嫡亲支第,会藏着一代大师的墨宝。见王伯仁提及,就说了一句:“北宋文忠公祖籍江西,与正进兄怕是远房,文忠公的遗迹怎会在此?”
欧阳正进听了二人的话,沉吟稍许:“文蒙,王大人所说不错,我们欧阳家的确是祖居江西吉安。但在宋末时,祖上为抗元曾把一支迁到襄阳,而我就是迁到襄阳的后人。文忠公的遗墨就被这一支收藏,只是近百年不曾示人,却不知王大人从何而知。”
王伯仁笑笑:“我也只是揣猜,没想居然就说中了。既然这样,世兄能否让化之和我一观?”
“你们随我来!”欧阳正进领着两人出了书房,来到正厅。
他让两人在正厅等着,自己进了内室,不一会抱着一个箱子出来。
“祖上文忠公以文见长,一生写了五百余篇,这些是他亲自选出重新腾抄的文集。”欧阳正进打开箱子,取出里面的东西。
刘文蒙和王伯仁各抄一本,看了起来。
虽然平日读过欧阳文忠公很多着作,但现在看到真迹,他们还是心潮翻腾不已。特别是由他自己选定的这些文章多是恋情相思、酣饮醉歌、惜春、赏花之类,以清新疏淡的笔触写景抒情。可见,他对自己的政治生活十分厌倦,却对平淡的家庭生活情有独钟。这也难怪他会在扉页上写下:“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安闲啼。”
“文忠公一生于文、于诗、于词、于书、于史都很独到,府上难道只存这些?”王伯仁翻了两下,侧目问欧阳正进。
“这是祖上最得意之作,其它东西自然都在,我们又不是专要研究祖上文忠公,真要把那些东西全搬出来,怕你们眼花缭乱不知所从!”
刘文蒙正看一篇从未见过的文章,对他们所言充耳不闻。
“正进兄说的也是,只是我从不喜欢这些抒情之文,倒是对文忠公的政论很感兴趣,不知能否拿来一观?”
“祖上的政论之文大多为上书,原件早已不存,只是手录!笔记中又多涉家事,想王兄也不喜欢。我给王兄拿些祖上的书法吧!”
“如此甚好!”
王伯仁放下手中的书,想跟着欧阳正进到内室,但看欧阳正进脚步迟疑,只得干笑两声止步。
……
三天后的夜里,欧阳府中竟出现了盗贼,不是一个,而是四个。他们的目标明显就是欧阳文忠公的遗墨。
但他们还没动手,就被刘文蒙发现了。几个回合,四个盗贼倒在他弹指之下。
几个贼的口封的很严实,任由欧阳正进和刘文蒙盘问,他们一如哑巴。于是欧阳正进把四个贼送到官府,但第二天,四个人居然全都死牢中。
王伯仁带给他们的话是,四个贼自知罪大,服毒自尽。
这事来得很蹊跷,刘文蒙想了很久。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劝姐夫欧阳正进对文忠公的遗墨作了处置,藏匿在一个隐秘之处。
重新藏好文忠公东西的第三天,刘文蒙就告辞欧阳正进和二姐刘文莺,雇了一只船要到汉口。就在他走后的第五天,襄阳官府的钱师爷,带着一帮官役闯入欧阳府中。
官役们进了欧阳府后,不由分说就把欧阳正进连拉带扯给带走了,同时还带走了两个欧府佣人,只吓得刘文莺直哆嗦,立即让府里的管家跟着进了府衙。
欧阳府里的管家很快摸清了情况,原来是有人告了欧阳正进私匿逃逸军士。
刘文莺起初一头雾水,还是管家提醒,才想起两个多月前府里收的两个外地逃荒而来的父子。当时,这对父子饥寒交迫,苦苦哀求欧阳正进夫妇收容他们。她见两人可怜,就让欧阳正进留在府中做些杂活,谁知他们竟会是逃逸的官兵。
刘文莺急得正张手无措时,府里进来了三个人。
刘文莺一看,就象溺水捞了根稻草,紧紧地抓着他们的手,泣不成声。
此人正是刘文蒙和云仙儿、郑甜甜,他们并没有真的离开襄阳。
随之,他在二姐刘文莺耳边轻语几句,刘文莺这才定神。
王伯仁是欧阳正进一案的主审,但事先钱师爷已经把欧阳正进私匿逃逸官兵的罪做成,加上两个逃逸军士都从欧阳府中搜出,欧阳正进有口难辩,只好画押成供,被下在襄阳大牢。
第二天夜里,王伯仁来牢中看欧阳正进。
“欧阳兄飞来横祸,我很同情。依大明律法,犯此罪轻者罚银充役,重则抄家。我是主审,虽与兄交好,但却爱莫能助,真是惭愧之至!”
“王大人的心意我领了,只可惜我一生谨慎,到最终还是犯了国法。我别无所愿,只希望大人看在与文蒙交厚面上,判我个罚银充役,留点家产让文莺也有个生活依靠。”
“其实欧阳兄也不必把情况想象得太坏,我想现在事情还没到非要依律惩处。只要我活动到知府大人,改判也无不可!”
“倘若王大人能脱欧阳于此罪,纵万金也不惜!”
“欧阳兄非也。胡知府你也知道,做官很清,从不要金银。拿钱贿赂他,只会罪加一等!”
“那依王大人说,我应怎么办?”
“欧阳兄,我说句实话,胡知府这人我知道,只是假装清高,倘若用一些特别的东西送他,他未必不会接受!”
“送他什么!?”
“这东西你有,只怕你不愿送他!”
“到底是什么?”
“文忠公的遗墨!”
欧阳正进听了,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