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郑德记事儿起,就是奶娘带他,那时他还不明白为何爹娘对他不闻不问。
每五年族中人会在姬氏本家聚集朝拜,第一次去的时候他才四岁,本是记不住事儿的年纪,但发生的事儿足以让他印象深刻。
男女老少对着他指指点点,他被人说是怪胎,是不祥,爹斥责他不该把眼罩摘下。
那时他还以为大家是因为眼睛而讨厌他,所以之后他不再摘下眼罩。
后来大了一些,爹娘不在,他与弟弟妹妹玩耍,结果被爹娘发现,却像是赶瘟神一样的赶他。
这事儿之后,他才知道族里长老的预言。
长老说他命中带煞,前途坎坷,与之太近的人也会沾染厄运,难得顺遂。
他也明白了大家讨厌他不是因为他的眼睛,而是因为这个不祥的预言。
他也明白了,不论他如何出色,如何讨好,所有人包括他的父母,都不会改变对他的态度。
这命理的预言虽与眼睛无关,但这眼睛渐渐就代表了他的不祥。
他也习惯了人们的疏远嫌弃,但还是会尽量遮住自己这与众不同的眼睛。
万一呢,万一有人不知道关于他的预言,不会这么讨厌他呢?
第二次再来参加朝会,他遮的极好。
他看到了众人簇拥之下的圣女,远远看着,应是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女孩。
他很是好奇,圣女在族中的地位怎会这般高,他有些羡慕。
集会之后,他被人流冲散,被学堂里惯常欺负他的孩童抢了东西。
他们将他引到了后山,他们人多,他被欺负的很惨。
直到林子里有了狼的叫声,他们才将他放过。
他也吓得想跑,却被一个女孩拦住了去路。
那女孩很有兴趣的看着他的眼睛,夸他的眼睛美,他说这是星辰宇宙的颜色。
他不明白什么是宇宙,他只知道星辰,可星辰在天上也只是稀疏零落着的点点,和他这异瞳半分不像。
他很讨厌那女孩盯着他的眼睛,他吼了她。
那女孩却像是知道他的难处一般,教了他可以制作胶质眼膜的配方,短暂佩戴可以修饰眼睛的颜色。
他被这女孩的聪慧吸引了,他问她是如何学得。
女孩说是姬氏本家传承的知识。
他对这女孩的身份有了些许猜测,但女孩并未承认她是圣女,却也没有告诉她的名字。
那女孩还安慰他,不要相信那些莫须有的预言,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女孩说,他该多看书,找到适合自己的道,只要心存善念,做利人的好事,就一定会有福报。
就是因为这个女孩,他开始好奇姬氏本家的知识秘术。
所以后来他也不再去什么学堂,开始自学,可他能弄到的也都是外家的传承。
他从家中搬离,带着奶娘另找了住处。
后来奶娘死了,他也难过,但却怎么都哭不出来。
或许是太久没有情绪起伏,或许是看多了书里的故事,理智大过情绪,让他的身体没法因为情绪再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刚好他看的书中谈及人体的构造。
他有些好奇,便把奶娘的身体剖开来看了。
那书上记载了很多医术,往常的方子都是以喝药的法子医治,这书里却是记得五花八门,让他看的停不下来。
对照着书中记载,跟实物比较,他发现书中记录并不全面,还进行了补充。
不过人骨还真是难切,里面的有些术法不太实际,除非有更锋利的利器,才能治疗头骨内的疾病。
看多了各种类目的书籍,他也产生写书的想法。
他也没看到谈及其他纲目的物种内部构造,于是他常进山野林中狩猎,解剖后对其进行记录。
这样,后人看到他的书,也算他做了利人的好事儿。
后来,他又看到了可以将尸体做成标本的书,这让他心中一喜。
因为这样,他就可以把奶娘永远留下来陪着他了。
可奶娘的尸身腐化的太严重了,与书中记录的制作条件差距太大了。
虽然被迫放弃制作标本,但他还可以记录一下尸身腐败的过程,日后再遇腐化尸体,可以倒推死亡的时间。
虽然他也不确定能不能有人用得上。
他不知道是谁将他做的这些告诉了族中长老,引来了一群人的围观。
他们说他是祸害,是不祥的孩子,该把他除姓并驱逐出去。
这年他十四岁,他被逐出了朝圣族姬氏。
他只觉得自己被人冤枉,很委屈,可没人听他的解释。
好在他也没有离开的不舍,所以他依然哭不出来。
他好像唯一舍不下的,就是姬氏这些书和那个帮助过他的女孩。
若是当时再追问她的名字就好了。
离开姬氏的他,改了郑姓。
因为他在姬氏故事杂说里看到一位叫郑和的人物,他曾带领船队七下西洋,成为那个时代航海领域的翘楚。
他想做的和这个叫郑和的人差不多,他也想探索这个时代人们还未涉足过的领域,成为一方翘楚。
小主,
两年之后,驱逐他的朝圣族,竟是被南屿的皇帝灭了全族。
这也算是应了那个女孩的话,姬氏对他的惩罚,竟是变成了福报。
只是可惜了那个女孩。
后来南屿的皇帝在各地兴办学堂,京中能人异士,但凡聪慧好学者,都聚集于西京太学。
只因太学不论性别年纪出身,只要通过入学考试,就可以成为太学学子,日后从商从仕,前途自不用多说。
这样好的制度,听起来有点像姬氏本家的风格。
于是他很顺利的入职了司天监,竟还意外的发现了一些姬氏传承的书籍。
再后来,他被皇上要求探查离魂症之事,去了东南方位的浦南县,认识了秀秀,与尹仇结了梁子。
说起秀秀那小丫头,他是有些后悔的。
秀秀家里穷,没钱上学堂,家里爷爷奶奶走后,就她一个人。
她应该是想找同龄的玩伴吧,所以常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来学堂晃悠。
一个瘦瘦小小的毛丫头,头发自己也梳不利索,总要掉下几根毛发来。
春寒料峭的,穿的也一直那么单薄。
他看这孩子可怜,每次她来,都会给她拿点东西,多还是小吃。
因为她是哑巴,所以学堂里的孩子,喜欢欺负秀秀,他看到了会管一管。
有一次李狗娃那些孩子拽着秀秀的小辫,想往上涂泥巴,这一幕让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他们被他赶走,他给秀秀重新梳理了头发,秀秀在学堂里待了一会儿,好奇的打量着屋里。
秀秀不会说话,可能看多了他在板子上拿炭笔写字的样子,也写了几笔。
他握住秀秀的小手,给秀秀纠正了一下。
那小丫头竟是脸红了,秀秀十五了,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可秀秀太瘦小了,看着只有十一二岁,他自然是没将这少女心事放在心上。
但是他给秀秀包了很多甜糕回家。
秀秀走之前,一步三回头的,她好像不太想回家。
他当时其实该说些有困难来找他的话,但是他在这浦南也只是暂时的,秀秀是要靠她自己,才能在这个世道活下去。
毕竟他自己就是这么活下来的。
后来秀秀每天时不时的会过来探头探脑的听课,他也照旧准备些好吃的或者小玩意儿。
一次,他听到李狗娃在议论秀秀是要饭的,没骨气,天天来他这蹭吃喝。
李狗娃的声音被他喝止,他看到了秀秀已经跑远的小小身影,他喊着秀秀的名字,可这小丫头竟是跑的更快了。
再之后这小丫头就一直没来。
他没有去看她,这是他最后悔的一件事。
后来听说,秀秀靠山上野味过活,这让他心里安生了很多。
怪不得秀秀一直没来,这算是秀秀的自力更生,总是比之前强的。
再后来,秀秀被他的表哥送来上学堂,那表哥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人,有他在,秀秀应是不会那么辛苦了。
秀秀竟也变得异常聪明了,对他也没那般害羞胆怯,一双大眼睛黑得像葡萄一样,看着精明的很。
他开始还以为秀秀都是他表哥教的,后来问他表哥,那表哥竟还以为,秀秀会的东西是他教的,他们当时都很诧异。
他开始越来越关注秀秀了,毕竟秀秀很符合做他研究离魂症的样本。
上下学,都是那个表哥接送,秀秀看样子是有点怕那个表哥的,秀秀的眼睛也一直在那个表哥身上。
他不知怎的,心里竟会闷闷的。
上一次有这种情绪,还是奶娘离开他的时候,但那也只是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