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拄着打狗棒端着破碗进了城隍庙,阿虎跟在他身后,疲倦不堪,又是颗粒无收一无所获的一天。
“他娘的南城北街东郊西边都被他娘的姓陈的王八蛋给占了,老子饿了一天,半个铜板都没讨得来!”那少年一屁股坐在城隍爷身底下大肆抱怨一通。阿虎沮丧地坐在他身边,一脸疲惫。
“哥,咱可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再这样下去,咱哥俩要饿死了,还要连带这个小白也要给饿死了。小白,小白。”阿虎把那白衣少年从草堆里拽出来,“你可真能啊,从早饿到晚,肚子空空也能睡得这么死!”
“有人来了。”小白刷地跳起来,脸上的淤青,一片青一片紫,像绽放的花园。
那一身碧绿的女孩提着竹篮迈过门槛,将头探了进来。
“城隍庙?就是这里啊?怎么……这么残败破烂?”
“就是这里没错儿,城隍庙,这城隍爷可灵了。你快给他老人家烧烧香,多拜拜,他一定保佑绾哥哥快点回来!”头上扎着冲天辫儿的小胖子将她拖了进来。
小白躲在城隍爷身后的阴影之中,她虔诚地点上香烛、摆上供品,一脸肃穆地跪倒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仰望着那城隍爷斑驳凶恶的脸,额上的朱红越发明艳动人。
“城隍爷爷!求求您保佑他早点回来,保佑他无论身在何方都能平安康健,免他惊,免他苦。城隍爷爷,您一定要告诉他,我会一直、一直在汐云楼等他回来。我给您做了雪花酥,桃花糕,九色煎饺,醉鱼唱晚,还有,青梅酒。”那女孩儿恭恭敬敬地对着那高大的塑像叩了九个响头,香案上整齐地摆放着她带来的供品,一碟碟色彩明亮的吃食。白的雪花酥,粉的桃花糕,九种颜色的饺子,泛着淡淡酒气的醉鱼,还有一坛清冽的青梅酒。都是他喜欢吃的。一道淡淡的天光透过穹顶的缝隙慢慢漏下,她静静地跪在那束光柱之中,身披着柔和的光芒,一脸虔诚肃穆。那眼睫上飘拂的发丝琴弦一般轻轻撩拨着他的心,“阿七!”他握着雕像底座的手不住地颤抖着,他再忍不住,心中那股炽热驱使着他,出去见她一面吧!
“谁在那儿?”阿七忙起身,城隍爷塑像后走出两个衣着破破烂烂的小乞丐,一个讪笑着,一个吸了吸鼻子,走到她面前,四只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香案上那一碟碟食物。
“姑娘,你这么有诚意,城隍爷爷一定听得到你的心愿的!这些,都是你做的?”阿龙笑嘻嘻地道。
“是你们啊!”阿七松了口气,看着那两个年纪和她相仿衣衫褴褛的少年,“你们……住在这里的吗?”
“是啊!这城隍庙就是咱们的家,还有小白。”阿虎看着那精致瓷碟中精致的食物,咽了咽口水。
“小白?”阿七不解,“也是你们的伙伴吗?”
“是,那小子羞见美人儿不敢出来!”阿龙看了雕像后飘忽的一角,高声道。
“阿七姐姐,天色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不然我阿娘要发飙了。”那小胖子站在她身边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那我们走吧!”阿七看了一眼那泥塑的的城隍爷爷,双膝一弯,又跪了下去,“城隍爷爷,我要走了,您老人家一定保佑他平平安安的,不要受伤,不要挨饿,不要受冻。我不知道他为何要离开,我也不知道要去问谁。也许是我做错了什么……”一滴晶莹的眼泪缓缓滑落。
“阿七姐姐,走啦,天快黑了啦!”小胖子拉着她的衣衫将她拖了起来。
那女孩儿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凄然一笑,“这些吃的,你们不介意就都吃了吧!再会!”
她提起篮子,盈盈作礼,和那小胖子出了城隍庙。
暮色四合,他站在城隍庙阔大的牌匾下,倚在门边,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之中。香案下的蒲团上那一龙一虎两兄弟已经抱着碟子在胡吃海喝了。
“小白,你再不来,可就全没了。哎哟老天爷,这小娘子做的点心也……也太他娘的……好吃了!”阿龙将那雪花酥桃花糕九色饺子一股脑儿塞了满嘴都是。
“是,真的,真的比百果斋的点心还好吃。”阿虎吃得比那阿龙还畅快淋漓。
小白看着那风卷残云的兄弟俩,无奈地叹着气,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家伙。他弯下腰,将那坛子酒抱起来,走到一个角落里,一屁股坐了下来,揭开坛盖,一股浓郁的果香喷涌而出,与醇厚的酒香交织在一起,就是这种清新凛冽的香气,如此之熟悉。他闭上眼睛,品味着这美妙的气息,他端起坛子,猛地喝了一大口,清冽的酒液倾泻入喉,在腹中化作一团炽热的火焰,将那躯壳里破碎的灵魂焚毁殆尽。
“你别光喝酒啊!你尝尝这鱼,比太白楼的大师傅烧的鱼还要好吃。没骗你。”阿龙将那一钵鱼端了过来,放在他面前。“美酒配鲜鱼,我就不跟你抢了,你把那五颜六色的饺子留给我就行了!”
这一夜,他将一整坛的青梅酒涓滴不剩地喝了个底朝天。
小主,
明明是梅子浸泡且兑了冰糖的甜酒,可喝进嘴里、流入心里的为什么会这么苦涩?他眼神迷离地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城隍爷。你不过是一尊泥塑,所谓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又要拿什么去保佑别人?而她居然傻到跑来求一尊泥像!求一尊泥像来保佑他!
他看着自己雪白如练的一头白发,一颗心七零八落。
他看着自己的手,修长,洁白,柔弱无力。
他这样一无是处的人,拿什么来保护她?
阿七站在汐云楼门外,用力推门,那扇朱色的大门纹丝未动。
什么……意思?锁门?把她扫地出门了?
阿七用力地拍着门,但无人来应门。青枳出门寻他去了,她孤立无援地靠在门上。那些女孩子成团结伴的来排斥她欺负她。她从不曾与她们为恶,可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阿七转到那棵青梅树下,摩挲着树杆。青梅树紧靠在围墙边,只要爬上树,就能爬上围墙,爬上围墙就能跳进院子里。如她所愿,她爬上了那棵树,又爬上了那堵墙,然后蹲在墙头,一动不敢动。如此……之高。她心下惴惴不已。
“你们……怎么把门给关了?”阿七尴尬地蹲在墙头,小昭就站在廊下的大红灯笼下,一脸红光满脸不屑地看着她。
“少主定下的规矩,楼里戌时闭门,不得外出,戌时三刻了,你却还在外面晃荡。少主他人虽不在,但他定下的规矩却无人莫敢不从!来人!”小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厉声道:“阿七无视楼中规矩,家法伺候!”
什么鬼?家法?!这座鬼楼离平阳坞千里之遥,怎么还将家主管理家事的那一套搬来?
“你们要做什么?”阿七心中一沉,两个碧衣婢女纵身朝墙上飞来,一左一右,落在她身侧,押犯人一般地将她从墙头押了下来。她吓得花容失色,咬牙闭眼,来不及尖叫便落在那软绵绵的草地上。幸甚幸甚,胳膊和腿,都好好的。她暗自庆幸。
“十五鞭刑!”小昭接过小丫头递上的一条鞭子,面色冷若寒霜地朝她抽来。
“这也是傅流云定的规矩?私设刑罚?”阿七抬手抓住那根漆黑的鞭子,小昭用尽全力也抽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