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空寂,随着纷繁的思绪,雨开始淅淅沥沥的降落。
孟松承静静地坐在床边,瞧着云漠光如婴儿般蜷缩着躯体,眉心皱成一个川字,心事如潮。她白皙纤细的手指死死地攥住他的中指和无名指,眼皮不停的颤动,残存的意识在无助中挣扎,哀伤的眼角泪流不止。
孟松承是个聪明人,仅需稍加细想,便明白了这眼泪因何而来。不知为何,他温热的内心悚然生出了一根尖锐的冰凌,怕是从此之后,云漠光都只会把自己当做仇敌了。
如此,他便不能让父亲、红姨发现她还活着。
如此,他也不能让云漠光知道是自己救了她。
漫天的雨声都钻入他的脑海,在这一刻,他顿悟到原来真的有些事从一开始便能猜到结局。
天将拂晓之时,孟松承的手臂僵硬且酸痛,他迫于无奈地抽出被她攥了一晚上的手指,又停留在她紧皱的眉头轻缓地揉了揉。
茅屋内虽然简陋,倒还有能将就的汤锅和破碗一用。她太过虚弱,需要食物和水来补充体力,是时候出门去打些猎物回来。
清澈的河水在他的手上流过,他在河面上看到自己的倒影,意外察觉到自己在用从未有过的细心去对待除谢无双以外的女人,拽得他心神不宁。一颗坚硬的心脏被两种温柔猛烈地划开,一条白鱼得以在他手里挣脱。
几片云游进了他的视野里,在水里撞击着瞳孔里的坚硬。飘零的花片打着漩,衔住了这朵轻巧的云,在天地之间相互陪伴。
回到茅屋时,云漠光已经起身靠在墙边,听到声响,本能的警惕令她向后一缩,侧头问:“是谁?”她的双腿直愣愣的挺着,根本无法移动。
云漠光侧起耳朵对着门口,孟松承即刻发现了她眼睛的异常,试探道:“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云漠光的眼珠茫然又失焦,“现在是白天吗?”
“是,天刚亮。”
“看来我的眼睛是瞎了,刚才山鸡打鸣,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一番话语出出奇的镇定,可她眼下的泪挂着还没干。
“从山顶坠落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天大的福气了。再多休养些时日,会有转机的。你的头还疼不疼?”
云漠光摸了摸头,想起落地时后脑受到猛烈的冲击,是以高高地肿起,轻轻一按便爆发出一股钻心的疼痛,宁愿强忍住没有叫出声。
跟自己相比,她更关心勒喜,急切问:“我的朋友呢?”
“她……没能挺过来。”
“怪不得她的手越来越凉、越来越硬。”云漠光双眼通红,泪光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声音打颤道:“求求你,带我去看看她。”
他从未见过云漠光如此般脆弱无助的样子。在他的印象里,冷漠、高傲、果决才是她的常态。这一声真切的哀求触动了孟松承的恻隐之心,可几经忖度,还是决意拒绝她的要求,“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那里已经不剩下什么。”
因为耳道受损,这位陌生人的话语她听得不太真切,恳求道:“多谢恩公的救命之恩,可我一定要见她。作为陪伴她此生的最后一人,必须给她一个庄重的告别。”
孟松承惊道:恩公?难道她听不出自己的声音?
“你的双腿多处骨折,不宜行动。”
云漠光苍白的双唇抖动着,道:“不,就算是爬,我也要爬过去。”
显然,孟松承心一软,将她打横抱起,根本无法拒绝她。
谷底成片的碎石块上,是大片大片暗黑色的血迹。血迹之外的肉体已经被林子里的豺狼土狗分而享用,经过大雨的冲刷,肉沫碎屑也几乎没了踪影。
云漠光在石块上四处摸索,忽然从石块的缝隙里摸出一枚红石戒指,反复确认后护在心窝,“是她,我想单独跟她说说话。”
孟松承依言向后退了五步,脚步声清晰地让她听见,好令她放心。他满是担心地看着她对着一片石头哭个不停。
她的泪珠像是一汪清泉,从清澈的瞳孔里郁郁而出,抽干了她全身的力量。等到她愿意张口的时候,声音沙哑地连话也说的艰难。
“勒喜,你可真傻呀,何苦用性命来保护我呢?你的人生本该是快乐无忧的,是我的任性连累了你。临终前,你用小石子在地面上敲打着,提醒着我一定不要丧失意识。现在我挺过来了,很怀念在天山大伙都聚在一起的日子,是一个人都不能少的时光啊。回家的路,我还有多久才能到呢?”
孟松承没有刻意去听,但这番话的每个字都落在心上。那个委屈无助的背影像一根刺,刺痛了他脑海中最甜的回忆。如果能重来,他绝对不会在家族面前妥协,令谢无双承受一丝难过和委屈。
“石块上有字。”孟松承发现附近散落的石块上有字。
“你说什么?”
“石块上有几个字,活、放、仇、好、恨、下。”
云漠光潸然泪下,“好好活着,放下仇恨。”
“就是这八个字。”
她握紧拳头,勒喜的红戒指咯得掌心钻心的疼痛。仇恨的火苗在心中渐渐燃起,既然性命犹在,她一定要振作起来,找到红鹰为勒喜报仇。恰好,她捡起一块有字的石头揣进怀里,“勒喜,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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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她随手捡起的那块石头上,刻着一个“仇”字,孟松承瞳孔一缩,随手捡起另一块“活”字的石块握在手里。
“仇”字和“活”字就是她与他之间的博弈。
而后云漠光趴在地面一寸一寸寻找,“回光剑,这附近有剑吗?”
“没看到。别担心,我一定帮你找回来。”
“你又不知道我的剑长什么样子。”
孟松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大不了这方圆三里的废铁都给你找来。”
云漠光苦中一乐,“公子,还没谢谢你救了我,该怎么称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