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卡忒。”
这是小火车的名字。
……
“西西弗斯。”
这是那个有着蓝色眼睛的芭比娃娃的名字。
“你都写的是故事里的人名。”楚斩雨没想到西西弗斯给薇儿留下的印象这么深刻:“不过西西弗斯似乎是个男的,可是这个娃娃可是和你一样的女孩子,不换一个?”
薇儿摇了摇头:“就要这个。”
“好吧。”楚斩雨在纸片上写下了“西西弗斯”这个名字。
薇儿把它们都摆在床上,自己仰躺在被娃娃和玩具,毛绒和被毯枕头包裹的床上。
她仔细地看着纸条上的名字,高兴地说:“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了。”
“可是他们都不会说话啊,也不能听懂你在说什么。”楚斩雨拿起熊玩具,给她看里面填充的棉花:“它们只是玩具,你是人,我也是人,人和人才能做朋友。”
“楚,我想学写字。”薇儿忽然转了个身,咕噜咕噜滚到他的腿边,把头挨在他的腿上,目光炯炯。
楚斩雨想起了那天他大扫除的时候,找出的那张,疑似是薇儿所作的画像,画的还是自己,上面还写着“我爱你”。
他从那以后一直没有动过,那张画像应该还在原地。翻找了一下,楚斩雨把那张画像举到她面前。
“你这不是会写字吗?”
薇儿:“写的不好……”
“我爱你……”楚斩雨低低地笑了:“从哪里看到的这句话?又是在书上?”
“嗯。”薇儿乖巧地点头,碎发垂在额前,不敢去看那幅画:“写的不好。”
“初学者能写成这样已经可以了。”楚斩雨再看了看那三个字:看得出来,其实当时薇儿在写这三个字的时候,下面有被多次擦拭的痕迹,可见写了很多遍。
不过,书是由成千上百个字组成的,为何她要写这三个字呢?楚斩雨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是一个成熟女性或者怀春少女写这个给他,他会立刻领悟对方的用意,然后礼貌拒绝。
但是就薇儿这个几乎是小学生水平的认知,她写这个,估计是这句话被单拎出来,引起了她的注意。
“好啊,以后,我教你写字 。”楚斩雨把那张令薇儿尴尬不已的纸放到一边,掐了掐她的脸:“你是想学简单一点的英文字?还是复杂一点的中文字。”
他把自己的军官证掏出来,打开放在薇儿面前,上面有着楚斩雨和Chu Chopping Rain的双语。
“上面这个是中文字,下面这个比较长的是英文字。”
其实他的英文名应该是Chu Zhanyu,但是在翻译的时候,人工智能倔强地翻译成了这个并打印在他的军官证上,现在一看,Chopping Rain还挺有诗意的。
想到这里,一个几乎没有被他怎么用过,被他遗弃在记忆深处的,他真实的英文名字,缓缓地浮现出来。
“Fein Roseberry(费因·罗斯伯里)”
薇儿指了指中文字:“这个。”
她看的那几本书就是中英双语的,不过因为中文字比起英文字体看起来要大不少,所以占据了书页字体面积大块。
“这说明你很有挑战性。”楚斩雨收起军官证,严肃道:“中文字可不是一般的难写,别的字是在写,中文字…拿你斯通哥哥的话来说,就好像在画画。”
“中文字……就是,中国的字?”
“嗯,不过准确的说,这个应该被称为汉字,占据中国大部分人数的民族使用的字体,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少数民族的字体,也被归为中国字。”楚斩雨笑了笑:“毕竟中国,是多民族团结;少数民族是中国人,他们的字自然也是中国字。”
薇儿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那我今天,先教你写你自己的名字的中文版。”楚斩雨拿笔在纸上写了“薇”“儿”这两个字,薇儿立刻趴在纸面前,睁大眼睛看着这两个字。
在她的目光注视下,楚斩雨又写了几遍。薇儿一边看着,手指一边在另一个手心里动着,努力观察描摹。
“记住了吗?”楚斩雨把笔递给他:“我看看,你写的怎么样?”
薇儿握着笔刚要往下写,楚斩雨就握住她的手指,稍稍调整了她握笔的姿势:“写字的时候,握笔不能和握勺子一样。”
薇儿不好意思地埋头笑。
“好,就这个姿势,写吧。”楚斩雨撑着头看她。不得不说,薇儿拥有成为人造战士的资质,在她的学习能力上就能看得出来。
他不指望初学者就能把字写好,已经做好了慢慢教她的准备,反正领了假期有时间在家教人写字。
小主,
薇儿却写的还不错,模仿他的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
“儿”还好,就是两笔,“薇”这个字可就复杂了,但是薇儿居然还是把它写出来了,不过两个字都向后仰去,作出一副不愿将身子拘泥于纸上的姿态。
薇儿把自己的作品交给他。
“很好。”楚斩雨不吝赞美:“第一次写字,就能写好这么复杂的字。”
薇儿睁大眼睛看他。
“薇儿好厉害。”楚斩雨在上面画了个笑脸,把纸还给她。
“想要写,楚的名字。”薇儿忽然说道:“刚刚,看到了,楚的名字,很长。”
她一直以来叫他“楚”,就是因为“楚斩雨”这个名字念起来不算顺口,只记住了第一个音,但是她知道楚的名字绝不是一个字。
“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可不好写。”
“嗯嗯。”薇儿点头,把纸和笔塞回他手里:“不好写,但是薇儿会努力。”
“行啊。”
楚斩雨又开始教她写他自己的名字。
看着薇儿微微鼓起的脸颊,认真地一笔一画去描写的姿态;他则撑着身子坐在她旁边,时不时矫正她握笔的姿势和笔画的顺序;薇儿也很听话,金色的发丝随着写字的动作,一耸一耸的。
她柔软的身体和自己挨着,将温度传递给他。
楚斩雨不禁有些恍神。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父亲临死前,曾经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对他说:
“费因,你一定要幸福。”
在父亲留给他的绝笔信里,他读着父亲的恳切话语,泪水夺眶而出;在没有人注视的孤独夜晚,他默念着这些文字,只有悲伤和永恒思念,在缓缓地流淌。
那是一个决心赴死之人的柔情。
“我从来不信上帝,但现在我把我,一个从未有过信仰之人的忠诚,都献给你;上帝,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那么请你听清我的祷告,使它变为现实。”
“我楚瞻宇和拙荆泰勒·罗斯伯里之子,费因·罗斯伯里:这个眼眸和心灵都如海洋一般美好纯净的孩子。”
“使他的灵魂终属于他自己,愿他走在自己所热爱的事业上,不为那宇宙的恶灵所驱使。”
“愿他的前程光辉而闪耀。”
“愿他找到一生的爱侣。”
“愿他在尘世获得幸福。”
“请你,让他如我希望的那样,再次作为一个人类,幸福地生活下去。”
他继承了父亲的遗志,为他未完成的事业奔走,但是这些年来,他的生活都委实不能称之为“幸福”……目睹流离失所,见证生离死别,自己在人类社会里生活下去的能力,是父母拼命换来的,他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要谨慎至极。
在体制内,楚斩雨也对日常诸事都感到力不从心,他其实秉性单纯不谙人事,想的也很简单,但人类社会复杂的可怕;在丧亲之痛里浮沉的同时,来自世界的恶意与压力让他曾经痛苦而又迷茫。
他像一个口渴太久的人,走在荒无人烟沙漠里,踽踽独行;而在今天,在这段时间里,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女,她毫无保留地信任他,和他依偎在同一个屋檐下。她的笑容,她幼稚纯真的话,都让楚斩雨觉得:
他终于再次啜饮名为亲情的水。
它深植于血脉之中,与呼吸同频,与心跳共鸣;是母亲手中的温柔,父亲眼中的坚定,是兄弟姐妹间的笑语,是人类祖辈流传的智慧,是永燃的薪炎之火,是连接使命与未来的纽带。
不似花朵般绚烂夺目,却如绿叶般默默守护,在岁月的风中,它是那支不曾折断的枝,面对时间的锈蚀风霜和天地浩荡。
他曾经失掉,如今又找回。
想到这里,楚斩雨几乎要有泪水夺眶而出的冲动,如果父母在他的面前,他会多么激动地告诉他们。
“谢谢你,薇儿。”
“嗯?”薇儿端详着她刚刚写好的字,闻声歪着头看他,样子真是够呆的。
“没什么。”楚斩雨浅笑着揉揉她的头:“写的很好,中午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