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秒他还怀着侥幸之心,也许不是他想的那样而是另有原因,但是下一秒就看到了眼眶里隐约出来的,一颗完整的蓝色眼球,单拿出来看也很漂亮。
楚斩雨捂着眼睛,眼泪流了下来,在腮边凝结成冰块。
他把手指伸进去努力地想要把这个寄生虫挖出来,可是这东西比他想象得埋得深。然后,在楚斩雨触及它的瞬间,就融入进了他的皮肤,消失不见。
他很希望这东西在消失的时候能够发出不甘心地惨叫,可惜没有生命的东西给不了他任何反应。
倒在地上的支配者躯体,慢慢变得僵硬,楚斩雨再去触碰它的时候,体积小了许多,已经是和岩石类似的触感了。
他紧紧地拥抱着这具干枯的白骨,头骨上还能看见用刀捅出来的伤口,空洞的眼眶黑不见底,幽深地盯着他,安静地依偎在他的怀抱里,她今天真乖。
楚斩雨沉默地想起卧室里那好几个大箱子,都是给她未来装行李准备的。
给她买的衣服,薇儿每次出门,都要站在镜子面前,认真地检查衣服上的脏污和褶皱,她像一个法官一样严肃地对待骨子里滋生出的爱美的天性。
板鞋,球鞋,花边凉鞋,各色的细丝袜子,hello kitty的发卡和绑头发的绳圈,桌子上是练习写字用的纸,写着“楚斩雨”字样的纸张,被她很宝贝地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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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是她宝贝的小玩具们,她用书里的名字给每一个娃娃都起了名字,轻松熊坐在床头,每天晚上她抱着熊腿睡觉,口水把熊大腿的地方染成黑色。
还有他的一张画像,写着我爱你。
那其实是一个偷看的视角,以楚斩雨的敏锐程度,竟然想不起来她是什么时候偷看的,他扯了扯嘴角:一直以来他并不把自己放在心上,最近这段时间他最关心的人就是这个闯入他生命的女孩。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以为意的生命,原来也会被自己所关心的人,在不为人知的时候,视为重要之物。
她没上过画画班,怎么会画画呢?楚斩雨想不明白,不过身体里冰冷干枯的骸骨提醒着他,想明白了也无意义。
这世界上本来很多人的生命,就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们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所谓意义,只是社会赋予我们必须要走下去的责任而已。
“你知道吗?薇儿,其实我和你一样,从出生起就注定会给所有人带来悲剧,本该被所有人厌弃,是有人不愿意放弃我,我才得以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楚斩雨轻轻地说,寒冷让他发颤:“我以为,我也可以像他们一样,保护你不受伤害。”
在薇儿问他的时候,楚斩雨回答道:“能够保护比自己弱小的人,现在的我感到非常幸福。”
那天不知道是第几次说出违心的。
幸福吗?
我真的得到幸福了吗?
楚斩雨曾经无数次问自己,但是他很快意识到:他并没有追求幸福的本能,不如说他继承了父亲的愿望,愿望里有“希望他得到幸福”所以他才渴望保护他人的幸福。
“可是我做不到,我没有保护好你,我也保护不了你,命运再一次捉弄了我,让爱我的都离我而去,我恨的和我羁绊极深。”
“我也想成为某个人生命中无可替代的存在,那个人就是你,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去,一起活着迎接未来……我想看你长大的样子,想见证你的一切,我不想和你刚刚建立联系就失去你了。”
自从第一次道过晚安之后,薇儿就把睡觉前道“晚安”和“明天见”当成每天必须的仪式,楚斩雨关上她的卧室门的时候,一个金色毛茸茸脑袋就会“忽”地从被子里冒出来,蓝眼睛弯弯的:“还没说晚安呢!”
“晚安。”
“还有明天见!”
“好好好,晚安,薇儿,明天见。”
“楚也晚安,明天见!”
缩进被子里的小小一团,那样子真是要多可爱有多可爱,每次和她道别的时候,楚斩雨都会感觉一天的所有疲劳和繁琐都消失不见,脚步都轻快不少。
回忆起和她的初见,楚斩雨希望那是她此生唯一一次眼泪。他真正难平之处是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会为支配者的消亡欢呼喝彩,只有他知道怪物死去的时候,一个普通的女孩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她甚至没有正式的名字和身份,在科研部记载里她仍然是实验体KJ2045。从此的记载就只有“‘实验体KJ2045’引发变异”,而薇儿的一颦一笑,鲜活的生命,只能永远埋葬在历史的烟尘里了。
没人知道她爱吃蛋糕,没人知道她在培育中心像温顺的兔子一样配合,没人知道她在玻璃上写下“喜欢这个不喜欢自己的世界”的话语,没人知道她给玩偶们取的名字,没人知道她认真学习写字和认字的表情……
现在的感受,好像是他们所珍爱的某个家人和朋友死去了,恶魔占据了她的身体,顶着她的身份和面容在世间无恶不作。
最终他们杀死了恶魔,将它和原本是他们朋友的那具皮囊一同毁灭,终于,他们取得了最终的胜利!欢呼!万岁!
然而一想到恶魔的死是以一个好人为代价,这个好人永远不会回来了;他们只能空虚地狂欢这悲哀的胜利,笑着笑着,就哭了,哭那些死去的人,哭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是你的家人,可是我也是军人,我要履行我的职责。”他更加紧地拥抱着她,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倾泻流下:“晚安,明天……见。”
冰雪的气息和血弥漫在他的鼻端,楚斩雨在困意里慢慢闭上眼睛。
在恍惚里,他仿佛回到培育中心门口,面对着蓝天草地,金发蓝眼的女孩藏在研究员的腿后,睁着眼睛胆怯而好奇地看着他。
他蹲下身子,女孩犹豫着向前跑了两步,她看起来是那么单薄瘦小,他拉住她的手,紧紧抱住她。
在人世间摸爬滚打,在幻觉中楚斩雨也将一句话视为真理:悲伤只是暂时,一切都会过去;他陷入温暖的黑暗里,这一次,他清楚地知道,和薇儿共同生活的无忧之日从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凌晨三点。
距离地面部队抵达几十公里深的空洞,确认支配者“蝴蝶”失去活动迹象,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小时;在此次战斗中丧生的士兵已经清点完毕,剩余和支援的军队一部分集合带着收集起来的“蝴蝶”躯体返回火星基地,另一部分留在地球上,继续观测突变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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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斩雨身上有多处骨折的痕迹,肩膀在急速坠落的情况下被碾成了碎肉,只剩骨头支撑着,把昏迷的他捞上来的时候,救援人员都啧啧称奇。
从军委来的专用通讯员穿过忙碌的人群,消毒水味熏得他头昏脑胀。
前面忽然变得吵闹,围了一大群护士,通讯员整了整衣领和衬衫,清着嗓子走过去。人群中心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他惶恐不安地看向周围,仿佛在寻找什么,一个年轻的护士拿着消毒纱布上前,轻声细语地安慰他,可这加剧了他的状态。
在通讯员走近后,他听见了这个男人的喃喃自语,男人一把抓住护士洁白的袖子,失态般地呼喊起来:“她去哪里了?你们把她还给我好不好?我已经什么都没有,我不能再失去她了,我想起来了,她掉下去的时候,有一个动作是为了保护我,她那时候还有自我意识,对不对?对不对?”
护士耐心地说:“您戒断反应加重了,神志不清了。”说完她不由分说地注射了一针松弛剂,让这个满身是伤的男人渐渐力竭昏睡了过去。
当时因为离得较远,通讯员不知道那就是他要找的楚斩雨,而且这个样子太像一个失去家人的普通男子的癫狂状,和他印象里的楚斩雨相去甚远。
于是他礼貌地向护士鞠躬,朗声道:“我要找楚斩雨上校询问他对实验体KJ2045剩余躯体的分割争议,他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