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琉纾沉默了片刻,又说:“栩栩心里一直压着这件事,居然还能对穆旭东……”
“她不记得了。从益云堂到黎东四港,她做的事情都有穆旭东的援助。如果她记得端阳节的事情,是绝不会如此信任穆旭东的。”
秦隽清低声叮嘱罗琉纾,“我问过云雎了,他说人在受到极大的伤害后,为了保护自己,是会选择忘记一些事情。一会儿她回来,夫人也莫要提及此事。”
罗琉纾在心里过了一遍这大半年来秦栩对穆旭东的态度,只觉得一阵阵的心疼,眼泪也汹涌而下。
秦隽清牵着自己的官袍袖子给妻子擦泪,低声劝道:“好了,栩栩快回来了。夫人莫要让她看见这个样子。”
秦栩听说家里有事叫她回去,还以为罗琉纾出了事,急急忙忙赶回来,进门见她安安稳稳地靠在榻上,除了脸色苍白之外,没什么异样。
“母亲?”秦栩上前去握住罗琉纾的手腕,指尖搭在她脉上,“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谁惹你生气了?”
“我没事。就是……”罗琉纾看着女儿一脸关切,满眼孺慕,忍不住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娘问你一件事。”
“你问啊。”秦栩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但罗琉纾一向心思纯净,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心眼儿,倒是让她很难猜测了。
“穆旭东这个人,你怎么看?”罗琉纾问。
“他?”终于来了。秦栩默默地叹了口气,沉思半晌给了四个字的评价:“表里不一吧。”
这是一个贬义词。但罗琉纾从秦栩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因问:“这话怎么说?”
“他表面上是个疯子,做事说话全无章法,像是要跟整个元都城的权贵作对。但实际上……他有自己的打算,也有自己的苦衷。”
罗琉纾点点头,说:“穆氏一门,无论男女,没有莠才。”
秦栩若无其事地问:“母亲为何忽然问起他来?”
“年后,宸王来访,便向你父亲说起,想撮合你跟穆旭东的婚事,被你父亲一口回绝了。今日勤政殿议事后,宸王又提及这事。你父亲再次回绝,而且回来的时候很是生气。但我觉得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总要问问你自己的意思。”
尽管秦栩早就知道宸王曾经来提亲,也猜到他所说之人是穆旭东,但这事落到实处,依然让她酸楚无比。
两辈子都倾慕的人,上门做媒替他人提亲。
秦栩舒了一口气缓解了一下心中的酸痛,低声问:“母亲,这件事情可否让我想想?”
“终身大事不是儿戏,自然要仔细斟酌。”
“母亲好好歇息,女儿今儿上场打了一场马球,出了一身汗,先回房沐浴更衣。”
“好。”罗琉纾看着秦栩心事重重的出去,又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原本她觉得凭着秦罗两家,总可以让自己的女儿觅得良缘,岁月静好读完此生。如今看来,越是求什么,越是得不到了。
秦栩回房便见燕墨羽迎上来,不待她询问,便低声说:
“母亲没事。你替我去宸王府传句话……”
“好。”燕墨羽答应一声回去了。
画眉关切地问:“姑娘,你脸色好差,夫人真的没事吗?”
“你吩咐我一会儿还要出门,马车先别卸。”
“是。热水已经备好了,姑娘去沐浴吧。”画眉送秦栩进了后院。
半个时辰后,秦栩带着燕墨羽进了碧桐轩。
雅间里,一身雨过天青色竹叶纹长袍的元祚正端坐在茶案跟前,安静的烹茶。
“给宸王殿下请安。”秦栩徐徐下拜。
“免礼。”元祚在她跪下之前抬手阻止,“坐下说话吧。”
秦栩深深一福:“谢殿下。”
“这是橄榄龙团,广宁进上的茶,不知你能不能喝的惯。”元祚说着,递给秦栩一盏茶。
秦栩看茶汤金黄透亮,轻嗅有橄榄果的香味伴着茶香。尝了一口,方赞道:“是极好的茶。”可惜我不喜橄榄香。
元祚也自喝了一口茶,叹道:“不喜欢的话,不用勉强。”
“殿下说笑了。我不是三岁小孩子了,说什么做什么,只一味凭着自己喜不喜欢。”秦栩不想久坐,便径直问:“黎东,或者说北疆,出什么事了吗?”
“年前,鸣沙关守将战场失踪,之后崔鹤明派他账下战将林越带着一万骑兵突击过去,试图把巴赫沙尔的铁蹄拦在鸣沙关外,然而前天我收到消息,林越撑了一个多月,节节败退,鸣沙关已经失守。”
“失守?!那幽郡……”
元祚叹了口气:“林越带着三千残兵死守幽郡城,不知道还能坚持几日。“
秦栩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冷笑道:“所以,你要派穆旭东去黎东,但朝中有人反对,连太后娘娘都不放心把这只狼崽子放回去。你便用婚约打造一条链子,拴在他的脖子上。对不对?”
“……”元祚没说话,只低头往茶壶中添水。
秦栩忽然替穆旭东感到不值,遂冷笑问:“若他要反,早在三年前就反了。你这样做,不怕毁了你们的兄弟感情吗?”
“其实这几年来我一直摁着他,不许他回黎东,只因为担心一件事。”
秦栩皱眉问:“什么事?”
元祚叹道:“我怕他因为仇恨,放弃自己。”
秦栩依旧眉头紧锁:“我不明白。”
“穆氏一门仇恨压在他一个人的肩上,我怕他为了报仇不惜抵上一切,包括他的性命。”
“你凭什么以为,这一纸婚约就可以压住这个天平,让他在拼命复仇的时候往回缩那一步?”
元祚抬手给秦栩添茶:“一纸婚约不能。秦栩能。”
“……”秦栩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
秦栩沉默了一盏茶的功夫,方开口:“最后一个问题。”
“请问。”
秦栩看着元祚的眼睛问:“你将如何看我?”
她的话里有一个“将”字,这让元祚心中更加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