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两相对,四下沉默。
赵昔微眸光越过他的肩头,看向殿门外。
门外,日光耀耀,侍卫隔窗伫立,在墙上投下一道道锋利的刀光剑影。
面前,是新皇陛下,他正握着她的手,目光幽暗。
这大概就叫雷霆雨露、恩威并施吧。
漫长的沉默过后,李玄夜再度开口:「赵子仪给孕妻下毒,以至胎儿死亡,此事是抵赖不得的……」
他停了停,眼神复杂,「你那日不该烧毁证据的,我知道,你此举是为了保他,可你不明白,即使没有那张证据,他也保不住的。」
他捉着她的手指,语气温柔,「微儿,此事你并不知情,你不应受他牵连。按照祖制,新帝登基,将大赦天下,我会赦免你。」
「待事态平息,我会迎你入宫,我们重新开始……」
他把她的指尖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天子一诺,五岳皆轻。我向你保证,此生再也不会丢下你……」
「等等!」
此时此刻,柔情蜜意,海誓山盟,任凭是谁都难免沦陷。
可赵昔微却独独抽离了出来,她出言打断他,「陛下重情,令人感叹,可是——我若不想留下呢?陛下还会赦免我吗?」
但是她目前最关心的,却不是留在宫里做妃嫔,而是——如何能尽快解开通玄术。
李玄夜蹙了蹙眉,语气凝重:「赵子仪倘若一死,你则成为孤女,在京中无可立足,我如何能放你走?……我宁愿留你在身边恨我怨我,也不愿看你独自在外承受风雨……」
赵昔微手指挣了挣,从他掌心抽出来。
她凝视着他,看着他幽深如潭的瞳孔,也看着他瞳孔里的自己。她的眸光坚定而清明,她感觉自己的内心一片祥和,没有一丝犹豫拉扯。
她的唇角轻轻弯起,微笑答道:「可是陛下忘了?我本是风雨中而来,挫折我已见惯。而留在宫中,成为后宫怨偶之一,那便与赐死我无异。」
李玄夜喉头一梗,对着她云淡风轻的模样,一时竟发现自己有些紧张。
她却不看他,足尖一探,从御案上轻盈落地。
他只觉怀中一空,转头看去,见她立在殿中,离他几步之远。
她抿唇一笑,向他微微一福,道:「多谢陛下开恩,小女子感激不尽。这一礼,为着我们曾经的举案齐眉,亦为着陛下如今的情深义重。我父亲酿下大错,陛下赐他一死,这是他咎由自取、罪有应得、死得其所。」
「我作为罪臣之女,能留下性命,已是法外开恩,至于陛下许诺的贵妃之位,恕我实在惶恐不能受。还请陛下看在我态度诚恳的份上,能放我安然出宫……」
说完,深深又是一礼。
这一番话,刚柔并济,无可挑剔。
李玄夜站在殿中,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是从未有过的沉闷压抑。
他这一生中,从未受过什么掣肘,于国政于私情,他都不曾体会过失败。
可唯独在她身上,他几度费尽心思,却屡屡挫败神伤。
他从小就是被当作储君培养,他比谁都明白自己的使命,他绝不能辜负宗庙神器,也绝不能辜负江山社稷。
可是,他也不愿辜负自己的心,不愿辜负这一片情。
他想要两全。
——李玄夜做了十几年的太子,在他即位的第一天,他试图拥有江山美人的两全。
可他发现,美人并不买账。
他陷入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幽暗沉重的情绪里面。
他能放下涉及亲人的恩怨,能撇开伤及皇权的谏言,这是他日月昭昭的真情
,可她却偏偏视之如土,不肯领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