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逢对手,是你神白须不配,饶是当年麾下群雄如岳而独尊泰斗的全青复也都不配,可执政为明,我玄祁宗却是鱼目混珠,更比不得九千年神韵其慧的全青复,神骁有龙,诸龙盘踞。”
“一场大势,黄沙走地,百战金甲,千年来茹毛饮血,洗不净戟尖锈嚣,这是我南蛮人,却也是你们神骁人。”
“文明永远胜于理性,这是你们西方人总结的,可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你一个作为土生土长又历经政治失败的叛反,恐怕比我更清楚。”
“恩恩怨怨,你算得清吗?”
“他不需要清算,他不是任人置弄的傀儡,也不是一叶障目的愚人。”
在神白须想要回答玄祁宗时,青衣抢先一步,神白须眉头一挑,看向一旁的青衣。
后者能清晰的感受到那视线的灼热感在她身上缠绕,可她现在不敢转头与他对视。
“好一位贤内助啊神白须,佩服。”
玄祁宗咧嘴一笑抱拳拱手,神白须没敢回礼。
“那就希望小道友能如白夫人所说那般,不做愚人,不做傀儡,在那一方,大名鼎鼎。”
而在这一刻,神白须向前踏出一步,双手抱拳郑重回礼。
而这跨越四千年的执念,终于在这新旧阶梯的衔接之后,继续向上延伸。
玄祁宗大袖一挥,天穹震荡,撞开那鸿蒙的剑气,化作一道白虹涌入云霄,而随着狂澜席卷人间,千年禧反哺众生,整片原本焦黑的山地草长莺飞,绿意盎然。
仅在顷刻,这里已是枫林如画,流水涓涓,望着拨开云雾的蔚蓝青天的神白须长长吐出一口气。
而一旁的青衣,却突然一松,一身气势突然内敛,方圆千万里的剑气随着风声而去,她向着神白须倒去,后者双手一揽,拥在怀中。
握着她的手的神白须,清晰的能感受到那股冰凉,青衣口中吐着淡淡薄雾,冰冷刺骨的剑气失控的在她身旁盘旋,尽数刺入神白须的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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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搂着她的身体不让她把自己推出去,那白色已经化作实质的浓郁雾气涌入神白须的血肉之中,他的血肉皮表肉眼可见的被那剑气流淌过后破裂。
过了好一会,青衣才渐渐稳定,神白须握着的她的手也渐渐回温,只是神白须的手却越来越凉。
神白须几乎是将青衣整个人裹在怀中,那要人命的剑气几乎被他全部包裹,眼下他整个人浑身寒气逼人,犹如冰窟。
嗡————
随着青衣将他的手环环相扣,在她身上涌动的金色弧线缠绕在神白须的手上,直直环绕他整个人,穿透又环绕他的身体,这般,他身上的森森剑气才堪堪平息。
“说来也怪,那原本残了剑心的心禄好端端摆在剑架上,莫名就铸了灵光颤颤巍巍的乱动,像是见了什么人,想通了什么事,拿起来也都轻了几分。”
“雨谷一役,这心禄好似涂炭,灵气的剑尖褪去了金耀,在被那更上一层楼的霸气碾压后,化作了同寻常铁剑无二的器件。”
“在听见那相隔千万里依然心头震颤的半宝川的滚滚雷声之后,它竟就又奇迹似的活了过来。”
“你说,它在想谁?”
在神白须慢慢回温的怀中,青衣轻声细语说道,她伸手抹了抹嘴上的血迹,殷红。
神白须没有回答,只是放开青衣的手,双手搂着她,一言不发。
“你说,一人不爱,何以见众生,你还说,不见群山,何见天地。”
“可你忘了,我不过一介女子,而女子,想不来那么多大道理,没有你神白须那能包揽天地的雄心壮志。”
“你说让我去看,让我去听,可我是一个画地为牢四甲子的盲人,眼盲耳盲心也盲,也是见了你,才难得听见草长莺飞,看见日月同辉。”
“在盘龙会伏云龙庭,桥端上你与我赌气,说湖亭的惊鸿一瞥像极了神仙,说什么那天下间不食烟火的女子皆是来自山上的女冠,我说你目光短浅,心胸狭窄,是气话。”
“你就是觉得女子就是女子,胭脂女工,不过红颜弱水,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会因为爱一个人而变得柔弱,而我也以为,你说得对。”
“可天底下不见得都是我这般小家子气的女子,你也说那些立万世功名沙场横刀立马的巾帼英雄你没见过,所以你就用对待寻常女子的那一套对我。”
“觉得我就是个看似胸怀不乱实则木已成舟,仅持有崇古的偏见与迂腐审时夺度,以寻常的感性将事态的客观胡搅蛮缠,觉得我陈拾玉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是心性未开,趋于自梏。”
“对不对?”
她仰起头去看神白须的脸,去看他淡白色的瞳孔与银白色的长发,看他年轻而久经蹉跎的脸,看他历尽沧桑犹如群山巍峨的眉。
“狗屁不通。”
他的回答不免得让她有些苦涩,她苦笑。
她说不过他的,就是再长一个头也说不过他,就是那些圣贤王爵都论不过他,她一个女子,本事大的捅破了天也不过是他神白须今生余生一生相濡以沫的妻子。
在他面前,她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你不反驳也好,不承认也罢,可我都想告诉你。”
“无论这青山如何永寿不衰,无论这盛世如何繁华灿烂,女子的一生只会也只能爱一个人。”
“你说的众生,没有你,我看不见,也不想看。”
“你说的天地,没有你,我不在乎,也不想在乎。”
“而时至今日我最大的愿望也只是希望我这厄难之身能陪你更久一点,一天两天一刻两刻我都愿意。”
“你要肩挑众生,我不劝你,你要谋国治民,我不拦你,可如果你要为了这我唾弃的世界而以献此身,我便恨你,再大的义我也不顾,再万世长炎的不世之功你都负我。”
“你要怪,就怪我一介女子小肚鸡肠,容不下大男子主义的家国情怀,就怪我妇人之仁看不见不世千古的源远流长。”
“如果你觉得我只是因为爱你,因为想和你同舟共济而觉得我的所作所为碍手碍脚,我也可以去死,但必须是为了你,而不是什么天下苍生。”
她的手紧紧抓着神白须的肩膀,几乎让神白须感到些许刺痛,只是他无动于衷。
她伸手摁在他的唇上,将那殷红的鲜血涂抹在他的唇上,看着他那白发如霜,她的眼是晶莹的玉,是剔透的心。
“我不是要以这情爱栓着你,也不是要你从此只将我一人置于人生中所有的选择之内,我只是希望你在做出任何选择的时候,都能有对我的布置,而不是视而不见的偏护,让我那样在需要的时候可有,不应该时可无。”
“你救赎我,无论是出于救世的仁善,还是谋算的利益,我都爱上了你,无论这份心的虚与实,我的心都在这里,只要你还有一点良知,你就不能无视我,只要你哪怕有一点动心,你都应该重视我的选择。”
“我不取这众生一分一毫,生养我的人以还于天地,我孑然一身,问心无愧,你要我去爱这天地,做一个自由的人,我却觉得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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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说的又那样真,我又信的那样真,就好像我这残破之躯也可以自由,可以完整。”
“风雨同舟,你的独自的付出在我们神骁女子对待爱人的视角看来就是自私,同舟共济,你没有考虑我的位置就做出牺牲,在我们神骁人的传统中就是自利,我不是要教训你,只是想告诉你。”
“那些你给我的选择,我都不想要,我只要你,九川江山,万里山河,我都不换,我要你,今生今世,后生后世,永生永世。”
她后怕似的搂住神白须,抓着他的手中扯动他身上的衣袖的褶皱,整个心胸紧紧贴在他的身上,她的心砰砰直跳,好似要跳入他的身体。
只是她突然又捂住神白须的嘴,另一只手抓住神白须的手,只觉不够后又连同他的手臂一并搂住。
“我不要听你开口,不要听你说舌灿莲花天花乱坠的大道理,更不要听你念什么字字珠玑天道地理的圣贤至理,我只要你以一位丈夫,一位如意郎君,一位相濡以沫的另一半的身份来说。”
“我不想听你说遥远的山和遥远的水,不想听你说久远的故事与被歌颂的传说,你看的世俗太透彻,可我是陷入其中的人,你太清醒,这对我不公平。”
“我也不想听你的斥责,说什么不惜一切就为了你这么个人那样的废话,不想听你说什么我要为了自己为了自由的爱而活,你的这些真理,对我来说就是毒药,我不要听你说这些。”
她眼神有些怒气,眉头皱着,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的语气,只有委屈与央求。
因为他害怕这个人把他自以为是的爱强加给她,不给她为他付出的机会。
怕他那种高尚的自私不给她选择的余地,同样也害怕他那能够蛊惑人心的哲理真的把自己这个只不过一介小女子的自己说的神志不清。
可神白须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青衣就那么堵着他,过了一会大概也是觉得不让他说也就得不到答案,干脆放开手。
而这一放开手,心立刻就提了起来。
“用这屁大点的道理都不占的废话你就想堵我的嘴,陈拾玉,你本事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看吧,这个满脑子大男子主义的混蛋根本不在乎眼前这个女子苦口婆心的倾诉衷肠,甚至不屑一顾。
“可偏偏就是这么无理取闹的胡搅蛮缠,到了你这里反而就成了顺理成章的理所当然,以至于纠结的我,进退维谷,决而不择。”
可他到底还是承认了,他就是在乎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乎,尽管自私,尽管偏执。
而也是他,才真正是那个无理取闹胡搅蛮缠的人。
“这天底下的道理可不就上下两张嘴,谁说谁有理,不是说谁清醒谁就说得通的,你的担心是对的,可我的忧虑也没错,只是很多时候,事不能那么做。”
“你以为我身边又有多少人因我而死,天都府红锦说我天煞孤星的时候又是何其令人黯然神伤,纵使童言无忌,可听者有心,我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看得到也听得懂。”
“只是抉择这种东西,对我来说真的太难太难,我已经犯过同一种错误不止一次了,所以对于你说的一切,我宁肯你恨我。”
神白须的理智也许就是他痛苦的来源之一,因为这致使他太清醒了,太有自知之明了,以至于觉得有些时候本就是他的东西他都觉得他不该拥有。
而对于青衣,他觉得她太高上了,不像是自己这种凡夫俗子能染指的,可既成良缘,他就必须要认定自己做得到。
可他真的差吗?事实就摆在那里,在爱里,越是爱得最深的那个人总会觉得亏欠。
说到这里,青衣也是预料之中,她低下头,人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没用,居然连说服一个人都做不到。
其实,她根本不需要去说服神白须什么。
“可是,你依旧无怨无悔的来了,就像故事中的转折点一样,带着或一个人或一群人的期盼与瞩目,将卡在书页之间的谜底揭露。”
“我所说的去爱这个世界,不过是世人向往的一种理想,因为人的意志往往会在阶级与壁膜的碰撞与无法跨越中越发贫瘠,因为人力终有穷尽,不可能任何事都能做到十全十美,有些事,一定会有遗憾。”
“而你面对的那种壁障,可是有着整整四甲子的鸿沟啊,也许李世卿说的对,人总是不断在对规则的摸索中照着规则的模样雕刻自己,因为人在历经挫折之后会变得圆滑,也因此,玉不琢,不成器。”
“可不破不立的道理仍旧有人愿意舍生忘死的去尝试,他们太渴望用自己的信念去折断命运的枷锁,比起坐等命运的到来,他们宁愿冒着难以偿还的风险舍命一搏。”
“而我,我就是这随波逐流命运中的一份子,纵使揭帆而起,却也不过只是逆水推舟,可你比我还傻,在这惊涛怒浪的洪流中用血肉向上翻腾,那汹涌而来的人间巨浪,砸在你的身上,就好像我不会心痛一样。”
“我是个西方人,生来就学着那些抗争者的勇敢与革新者的思变,执着了那么多也都是原地踏步,哪里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我只知道有些东西它很珍贵,珍贵到我只能用所有的一切去保护它。”
“也是到了这最后,才后悔,才醒悟,才明白那些时光长河中的人是为了什么而向前奔赴。”
“你是对的青衣,是我错了。”
一点繁星,点亮了整个黑暗的夜晚,青衣抬头,她终于看见闪烁在自己星夜的那颗属于自己的那颗星。
神白须搂住她,她听着他哭腔的沙哑,埋在他的脖颈中,像是枷锁一样锁住他,破涕为笑。
神白须躬身抱起青衣,后者一愣,看着他有些风尘仆仆的脸颊,入神了。
神白须转身,离开了这片秋意浓的枫林,而他那一头白发,也在他转身之后渐渐染黑,而在他身后,只有随着风声飘落的枫叶。
靠在他怀中的青衣,面色春风流云,风吹拂她的缕缕青丝,一身清涟。
那破裂的身命,在和某人的身影融并之后,渐渐愈合,那因为天谴而陨损的剑心,愈加锋锐,更登一层楼。
陈若白爱一人而入世,魔道,人道,天道三剑兼悟,天剑名为涂白,可斩因果,她是自己的因,而他却是她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