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至于神骁川内……
眼下,是夜,此刻天都府群星璀璨,夜间抬头一眼万里皆是闪烁其辉的光芒,而在那天都府延绵千米的龙道上,有两人一前一后徐徐前行。
前者,一身白衣,青年模样,胸怀清风,身似逸仙,与一开始身在天都府大殿中央的模样不同,现在的他,似乎了无牵挂,并且成竹在胸。
而在他身后的人,一身黑衣,乌发如飘,映着月光宛如一把锋锐的长剑,乍着寒芒,这男子眉宇之间尽显锐气与凶厉,双眸如华玉,灵泽潋滟。
他发别玉簪,神光如皎,腰间系有云绕腾雾丝丝缕缕的神龛,随风摆动。
他步态沉着,每一步都好似如泰如斗,那枚闪烁着金光的角簪插在发冠,可谓飘逸如仙。
这两人的距离不过四五步,而在这两人大概三十步之后才堪堪走进龙道的一位红衣女子缓缓而来。
盛世佳人,铅华如涤,玉艳如芳,天倾之资,她盘发在后,系着两柄一红一白的剑簪,下梳的长发悬在腰间。
她一身惊鸿,长虹贯日,不可逼视,气态浩然如狂涛,写意流云。
她看着远处神白须的背景,又看了看那好似高坐天穹的玉京台,饶是再如何的光明殿,也都在那一袭黑衣的面前苍白。
她饶有兴致的停下脚步,风吹动她红艳的裙摆,也吹拂着远处那黑衣的长袖与长发。
现在的神白须,就犹如出世登峰睥睨天下的李世卿,一样的一身黑衣,一样的只手遮天。
“白先生,当仁不让,对吗?”
走过百层阶梯,在即将登顶之前,身着白衣的上御执回头看向一袭黑衣的神白须,笑问道。
神白须闻言,并没率先回答,而是站在和上御执一样的高度,他转身向下看,看那红衣,看那车水龙马花团锦簇的绵绵盛世。
“青山万万里,山河万万年,试问,谁与争锋?”
“你这辈子是注定不会以君臣之礼俯瞰这盛世的人,在这个高度,你只能看到高楼大厦琼楼玉宇,只能看见桑海沧田的兴替与兴衰。”
“你只有走进去,才能看见红尘烟火。”
“知而论,论而谋,谋而动,动而行,行而道,朱心不改,一点青海。”
裴心平《兵道》最后一页,只有知道才能讨论,只有讨论才能谋划,谋划之后为事三思才能动之以理,从而行之以道。
唯有赤诚之心方能不悔,纵使天大地大也任逍遥。
裴心平这最后一句朱心不改一点青海,是为人之道,而在这之前的五句绝句,乃是为君之道。
这也是为什么裴心平在顶着兵仙头衔的同时,还顶着另一圣“衍圣”的称誉,《兵道》一书不单单是兵贵神速的排兵布阵,更有人在面对大是大非时所做进退的思考。
需知“背水一战”,“腹背受敌”,“穷途末路”,在象征绝境的同时,也象征着最后的斗争,更在兵无常形的对阵中任意形容敌我的境况,是一种预兆,也是决断。
而大势之中的大是与大非,同样是面对纷争时而做决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可谓一行两用。
此刻的上御执再是作揖而躬身,神白须坦然受之。
踏入殿内,众人已是等候多时。
先是距离门外最近的地煞四行人,右侧老大哥李太行看了一眼神白须,见他的打扮,长长一叹,他双手抱胸,闭目养神,没有去看上御执。
左侧张策言沉心静气,也是,这位算得上是地煞之中最有心胸与智略者,对于神白须的所作所为,他总是选择谋定而后动。
平时性子相对活泼的李镇岳在这时也是哑了声,对于神白须上御执两人的联袂出场不为所动,真正做到了神色自若。
至于心中的波浪,谁知道呢。
周登楼算得上是全局最清醒的人了,他时刻都在提醒自己神白须真正的身份,而眼下情势虽然和他一开始的设想天差地别,可好在神白须始终如一,在这场风云局中保住了自己。
而他也没有失信,站在神白须的立场到最后一刻。
地煞四人两左两右,而在眼前的,是上御出云。
这女子眼袋含笑,视线完全绕过那个同族且有着血脉之源的亲生弟弟,仅仅只是看着那一身黑衣的神白须。
好似饶是殿外明月,都不过如此。
梁且知眉头微皱,她盯着神白须,打量着他会不会有微表情,在这场局势之中,她扮演的角色恐怕是最阻碍神白须的,可音绕梁就是这么个身份,退与不退不是她能决定的。
点朱砂好似有恃无恐,全局只有她风轻云淡,这女人底蕴之深不可想象,饶是这等能够颠覆一个国家的政治局盘在她眼中都有如儿戏。
她同样看着神白须,浅浅笑着,对于接下来发生的事,她的表现就像是观看一场戏剧。
如果要说全局最清者自清的人,那一定就是穿林雨了。
无论是盘龙骁卫的内忧之争,还是神骁削山的外患之乱,似乎都无法牵扯到穿林雨这位民政机构掌司。
小主,
或许也真的是时代的更替与群雄争锋的时代,灭国武器为单位的骁卫已经改变了战争的趋势,当下时代,不再需要一个国家付诸大量人力来参与战争。
与曾经需要人力的战争不同的是,现代战争倘若发生在城区之内,伤亡是以亿单位来广泛进行计算的。
什么意思呢,就好比诸如维序者级别的强者的直接威胁等级是一个国家,在没有同等级别的维序者出现时,它的伤亡计算不会精确在数字上,而是直接以国家的灭亡为单位。
倘若真的一场战乱需要穿林雨操持,那大抵是神骁灭亡的时候了,而真正能够威胁民众的灾乱,在神骁的历史上,仅有四千年前那场世族之乱。
可如果要说穿林雨作为民政掌司真的就对神白须没有质疑,但也不尽然,甚至可以说,他颇有微词。
并非神白须的所作所为太过空前旷世,而是他在这个国家的兴风作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渐弥深。
政治往往是经不住抨击的,哪怕是李布施也不能完全决断自己是明智的,更何况他神白须征御?
所以穿林雨对于神白须这一场的神骁之行所持的态度,是不过问,却也不赞同,只是政治上的事,仅仅只是他穿林雨一个人是说了不算的。
要怪就怪本来就是在三司中一家独大的政务掌司的梁且知让神白须策反了,十二门之行之后音绕梁明显在立场上偏袒神白须,只是找的理由天衣无缝,众人无从下嘴。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音绕梁可以站在出云身后主坐一旁,她代表的,就是神骁的政层。
而作为军务机构与民政机构的点朱砂与穿林雨,则是左膀右臂。
眼下这般阵势,同神白须初入天都府时形同二别,而现在的神白须,比起一开始棋子的身份,可谓是翻身做主人。
他现在在神骁的话语权,可谓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他说要说自己掌权第二,没人敢说执政第一。
“时势造英雄,父亲的独裁与暴政的确是神骁近代历史最风雨飘摇的革政风波,而他的下场也让世人明白,身居高位者如果不能以民为先就只会在大势裹挟之下崩亡。”
“盘龙会起初仅仅只是作为商贸渠口运转的市控企业,可我却在这之中看到了何为民意民生,也在物欲横流与意愿千百的市井中学会了躬以谋业,业以筹政。”
“所以我也自以为,上御一族千年来的传承名存实亡,在新时代更替的法则中旧制度的笼统一览无余。”
“这个家族之所以庞大,是因为源流的开拓者位于时代的潮头,而随着时代更新迭代,并不是每一代都那般出类拔萃,也会有鱼目混珠,滥竽充数者。”
“李布施太过注重政治的共同性,和西方那个巴伦比斯凯恩所注重而发扬的共同一样,都只是用于摆脱旧制度桎梏的穷途。”
“你上御执能走到今天,仅仅只是凭着正统一名的扶持,在黎民众生与国祚传承上你选择了前者,这固然仁义,可岂不闻无国岂能有家?纵使把人民看的再重,这一方国度无以革新无以创业又安能屹立于世界之林?”
在出云看来,他的父亲之所以笃定这个上御执,不过就是想像千年前全玉知哺育全青复一般,盼子成龙。
可这个盼,给予的期盼委实太过沉重,以至于压弯了一个传承了九千年的世族,甚至,连累整个神骁政层。
而此刻的上御执,尽管在听了自己亲生姐姐的那般训斥与驳斥,也仍旧神色自若,而他在身后的神白须,同样一言不发。
“治以成民者尔君者之师,国以成民者尔业可以兴。”
“年轻的千朝子作为一个大世族家的嫡长子,有着数之不尽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他的一生,金山银山,纸醉金迷。”
“作为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理应继承祖业而发扬光大,却因为一时兴起而去做了官。”
“为官四任,纵知千古,千朝子从一地执掌成为一洲执掌再到一川执掌也不过两年,升官之快千古无二。”
“可他却也在顺遂的仕途上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座大山,那位震古烁今的史书撰者,孟萍孟潜兴。”
“明镜当悬,立影鉴心,执笔当书,见字如人,这个大山沟里跳出来的和千朝子相差无二的年轻人同样天纵之资,在两者大志共高歌的仕途中一见如故,借着孟潜兴的手,千朝子才真正看见那个卧根千祚的朗朗盛世。”
“这天底下没有绝对清白的好官,也没有生来就贪的恶官,无论位高权重,在心尔,政治真正的无谋,无异于人微言轻,而真正要这万年传承与世同苦的,是世人的偏见,是争端也是野心。”
“浮世千百,五千年来的一人之下是多少万人的未来与生命铸成的?你站在高台上看的只有云里雾里,却看不见埋在泥土里的坚心之志,更遑论百年一兴替的桑海桑田?”
“国土是丈量一个执政者心胸的标尺,这意味着他的肩上扛着的不仅仅是一个国家的名称,还有万万人的未来与当下,更代表着薪火相传万年而生生不息的民族复兴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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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御执自认一介庸才,看不懂纷争如云的政局,可扪心自问,在承载着众人翘首以盼的期待下,我比任何人都有理由不让诡谲之人站在那个位置。”
“不是为了天下苍生,不是为了万年大业,更不是为了权贵与世爵,而是作为一个忧国忧民的公民,作为这个国家与这个国家未来轨道上的一份子。”
年轻却没有梦想的千朝子身着锦衣华服,雕龙画凤,在那个朝代,甚至在那个时代,无论是史书中记载的还是在今后的未来,都不曾出现过这样一个顺遂而步步登天的年轻人。
而随着朝野上下的众说纷纭,阴谋的舆论也渐渐伸向了千朝子所在的家族,众人将其冠以世族之后的霸权,将这个一步登天的千朝子打成了左派。
在执政者党派的打压下,千朝子被描绘成了一个挥金如土满是恶名的纨绔,而他的家族,也变相的成为了一个打压民众剥削民生的封建统治制度的世爵。
如此,因为一个人,而沦陷整个千年积攒的家族事业。
而也是在这一刻,起初那个仅仅只是一时兴起而做官的千朝子恍悟了,这个国家内部的民众并非疾苦这件事,不是不存在,而是在他这个位置的人根本看不到。
钟鸣鼎食,锦衣华服,无论是在格局还是视野上,千朝子所诞生的高度都远远在这个国家的每一个普通公民之上。
他发现他们固然拥有身为人的名义,却没有成为人的资格,仅仅只是披着一张他人缝合上去的皮衣,在黑暗中耕耘那狭窄的土地。
可一片土地再如何的耕耘,需知天上有雨地上有海,每一年的秋收也都未必人人如意,他们的人生没有所谓的神,只有绝望中的压迫,与不息的抗争。
千朝子退出了朝野的视线,在其友孟潜兴的帮助下,千朝子退居山河,走入了那芸芸众生,在红尘中沉沦。
而在遥远的十年后,有那么一颗明星再登青天,他来自遥远的人间,来自烽火缭绕的山河大地,更来自于,身在最底层民众的宏愿。
千朝子的称帝并没有让神骁的秩序跌回君主制度的封建,反而建立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共和国度,而这里的共和,就意味着这个国家将不再存在权力制度,而这个国家现存的所有法律将全部用于民生的治理。
秩序这一名词,真正开始走入神骁这个国度,在千朝子的引领之下,神骁这个国家再一次攀上高峰,在全青复之后,开度了又一个千年盛世。
在真正建国之后,神骁这个国家代表制度的时代结束了,在秩序成为这个国家的运转方式之后,革政,也真正惠及民众,不再是为了国家的辽阔而劳财伤民,不再是为了执政者的利益而宪定司法,不再是为了巩固权贵的恒久而兴工建业。
那一天,千朝子将六千年前全青复亲手制作的王玺“权倾覆”投入神辉河中,现今女娲城洛城河心。
在那一天,在神骁天下人的众目睽睽之下,千朝子将这最璀璨的权力置入于泥沙淤泥之中,这代表着统治神骁六千年的支配主义制度彻底终结,属于共和的时代真正来临。
而那王玺,则顺着神辉河流淌,走过神骁千万里江山,最后奔流入海,永远沉寂在这片土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