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鲁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怔怔的看着他,不知道怎样回答,他们两人中间谈不上谁欺骗谁,甚至可以说从原先的互相欺骗,互相利用,渐渐演变成居然能像真朋友一样坐下随意聊天。
巴图鲁是猎人,猎人最擅长的是隐藏自己,给猎物下套。当杜鹃抱着九死一生的儿子哭成个泪人,发誓杀光日本人时,巴图鲁想到的是怎样给日本人下套来捕捉猎物。
他不是为了利益忘记仇恨的趋利小人,恰恰相反,他是个有仇必报的血性汉子。但是,趋利避害却是他最擅长的生存技巧,尤其是父亲达哈苏打破几百年的墨守成规,决定让那些永无主人的珍宝重见天日,他马上想到该怎样下好这盘棋。
打猎最重要的是利用好有利地形,现在只有利用佐佐木这个“有利地形”才能把宝藏蚂蚁搬家一样移出大山。
尽管靠动物肚子运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搬完那么多无价珍宝,但别无他法,他的祖上留下这么巨大的财富不能永远沉睡在大山底下,它们该到了见见阳光的时候了。
时间对于巴图鲁来说最重要,他必须利用佐佐木提供的进城便利来缩短运输时间,他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如何进城的事情上。
所以,某种意义上讲,他更是在欺骗佐佐木。他脑子里忘不了儿子赤裸着身体血淋淋的样子,心里装着对他的仇恨,还要用极大的忍耐和他交朋友,这需要多大的忍耐力与智慧才能做得滴水不漏?
现在佐佐木被自己几年来装出来的真诚所感动,更因为他父亲的家书内容触及了他尚存的一点人性,他心中那颗强硬的帝国之心开始有了一点点动摇,最起码他开始有了害怕的感觉,他害怕失去眼前这个朋友。
“朋友之间不说原谅不原谅的话。”巴图鲁说。
“我中了一枪,也算大难不死,不知道是我们的士兵所为还是抗日分子所为,这一枪其实把我打醒了,别人中了枪也许更增添了仇恨,但是我却希望这一枪能消除别人对我的仇恨,开枪者不会无缘无故向我开枪的,你说是吗?”
他看着巴图鲁,如果在以前,他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今天,他看了父亲的信,又联想到吉田一郎为了自己的妻子把两个士兵活剐了,他突然觉得这一枪也许是他的仇人在对他报复,毕竟这些年他在沙吉浩特也抓了那么多所谓的抗日分子,其实他心里明白是为了给煤矿抓劳工。这些无辜的人只要进了煤矿很难活着离开,如果以后满洲真正划入日本版图,这些人将会在黑暗的煤矿度过一生。
这是他的罪孽,是的,是罪孽。他杀了那么多抗日志士,他厌倦了杀戮来到沙吉浩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屠刀,却发现他的屠刀从来没有归鞘。军部和满碳株式会社互相勾连侵占了马家煤矿,巨大的利润进了军部几个掌权者的口袋,却把生产压力压在他身上,为此他不得不抓捕许多无辜的老百姓去挖煤,这些老百姓一旦被抓等同于进了死亡监狱,而对他们判了死刑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
是的,他罪孽深重,他的仇人太多了。
巴图鲁没有端起茶杯喝茶以此来逃避他的眼神,而是直直的眼神和他对视着:“但愿。”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