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愈发低沉,面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了,“草民去了黎家,发现所谓的酒宴,只有黎郎君和草民一家人,这要不是鸿门宴的话,草民可算白读那么多年书了。草民看那桌上的菜肴,大部分都是鳆鱼。草民心生惧意,别说吃菜了,连半口酒都不敢喝。草民想着如何找借口离开,正好,黎郎君的妻女,一直不喜欢草民一家子,她们当着黎郎君的面,就对草民的妻女指桑骂槐,草民知道,她们是在不满黎家赠予草民的商铺和农庄。草民正好利用女眷之间的矛盾,带着妻女匆匆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草民就不知道了。今日巳时左右,有人在草民家的馄饨摊留了纸条,说黎郎君死了,官府已经开始追查,草民是最大的嫌疑人,让草民尽早离开云县,或者去县衙自首,否则就要向县衙指认草民是凶手。”
谢主簿,“你要不是凶手,你跑什么?”
王郎君面无表情,“草民问心无愧,但是,草民很清楚,只要对方有心陷害,草民就难以全身而退。他在暗,草民在明。而且草民还有家眷、且势单力薄,根本对付不了他,草民不敢冒险。所以,草民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带着一家人,离开云县。只是,没想到,草民才刚到城门附近,就被黄县令逮住了。再者,要是草民是凶手,草民必定会做好不在场证明,甚至行凶后,就立刻离开,而不是等到今日,才匆匆逃跑。”
他再次认真地看着谢主簿,言真意切,“谢主簿,草民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句欺瞒!还请谢主簿明察。”
谢主簿冷眼看他,从表面上,看不出王郎君在说谎,“你说的那张纸条又在哪?”
王郎君被问住了,他开始回想自己收到纸条时的情况。
他只记得自己收到纸条时非常紧张害怕,然后就开始让母亲和妻子收了馄饨摊,他回想了整个场景,想不起自己随手将纸条放在哪里了。
当时,太匆忙了,他们一家子着急地收了馄饨摊,然后跑回家收拾行李,没带太多东西,除了钱财,就都各自带了一身换洗的衣物,连路上吃的干粮都没有准备。
王郎君想了半天,犹豫道,“草民记不清楚了,当时草民很紧张害怕着急,再加上收拾馄饨摊需要时间,草民怕来不及,不记得随手塞哪里了。”
谢主簿将他的包袱翻了底朝天,连装钱的荷包都没放过,连个纸条的影子都没见到。
而王郎君又死活想不起来。
在谢主簿看来,他已经没有了用处,就让人将他送回牢房,接着审讯王郎君的妻子。
王郎君的妻子,一身素色棉裙,看起来洁净素雅,有如空谷幽兰,自带优雅与诗书气质。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女人,竟然嫁给了毫无家底、无功名、靠摆摊营生的王郎君。
即使对方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谢主簿也不会对她另眼相待,在他眼里,只有嫌犯与否,没有男女之分。
王郎君的妻子面对谢主簿的审问,可以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是,她对她丈夫临时要离开的事却一无所知。
她对那场宴席,最大的印象,就是黎郎君妻女对她和女儿的各种明嘲暗讽,令她非常不舒适,所以,最终不欢而散。
而王郎君的老母就对此案件,一无所知了,她每日都坚守在馄饨摊上,自从她将手艺传给儿媳妇之后,就有儿媳负责包馄饨和下锅,而她和孙女,日常负责擦桌子,打扫卫生。
接下来,王郎君女儿的供词,引起了谢主簿的注意。
王郎君女儿还是一个七岁的小娘子,虽然年幼,但是十分伶俐,很能说会道,她提起那个酒宴时,还手舞足蹈地比划,一人分饰多角,十分生动。
“黎小娘子很霸道,她爹爹让人给我们上了一道鱼,看起很美味,闻起来非常香,我们还没下筷子,她就趁着我娘亲和她娘亲在吵架,她爹在拉偏架的时候,把那盘鱼扒拉走了,将一盘吃剩得只有鱼骨架的剩菜,放到我们面前,嘲讽说,我们一家都是打秋风的贱种,只配吃鱼骨头。”
她说这些的时候,脸上表情很丰富,但是,更多的情绪色彩,是对黎小娘子的厌恶和嫌弃。
“你知道吗?她没有用餐具弄出鱼肉,而是直接上手抓,非常粗俗无礼,我自己学会吃饭以后,都不会这样做了,她比我大一岁,竟然还这么羞羞。她不止抓给自己吃,还抓了一把放在她娘碗里,剩下的才给她爹爹,真的非常不知礼义廉耻,按照礼记上所言,她爹爹才是应该第一个动筷子的人,而且我们吃饭的时候,应该遵守食不言,但是,他们家没有,而且他们这些大人还带头说话,甚至越说越大声,他们比农庄晚上的蛐蛐还吵闹,真是令人受不了。幸好,爹爹和娘亲都愿意听我的,我吵着要回家,他们就立刻带我走了,但是,我们最后也没能吃到麻将面,到现在也没吃上。”
她一口气吐槽完,还像个大人一样叹气,很忧愁地看着谢主簿,“谢主簿叔叔,娘亲说和你聊完天就可以去吃麻将面了,我现在可以和爹爹他们一起去吃麻将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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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主簿看着她,面露愉悦之色,“麻将面啊?让我们先回到你说的‘黎小娘子抢走了她爹爹让人给你们上了一道鱼,’这个节点重新来,你记得是谁给你们上菜的吗?以及,什么时候上的菜。”
王小娘子听到这个问话,嘟起嘴,皱着眉头,陷入了苦思冥想,“不知道他是谁,也没看到脸,我记得他的袖子上有污渍,很脏脏,奶奶说不能穿脏衣服待客,那样不礼貌,他们家真的很不礼貌,我不喜欢去他们家。”
谢主簿,“他的袖子是什么颜色的?”
“唔,衣服好像是狗毛的颜色,真的很像街头小黄的毛沾上了粑粑。”
谢主簿:“……”
她还生怕谢主簿不知道小黄是谁,特地补充了一句,“小黄就是经常在早上太阳还没升起来时候,来奶奶馄饨摊要肉吃的狗狗。”
谢主簿根本不在意那只叫小黄的狗狗,立刻重新提审了黎家的管家,并让人去黎府搜查。
管家的状态很差,看起来很像马上就要一命呜呼。
谢主簿问他负责给王郎君上菜的仆婢是何人时,管家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说是蓝溪。
谢主簿,“蓝溪那夜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管家半睁着眼,喘大气,想了一会儿,才大喘气地回答,声音嘶哑得像被镰刀割裂了喉咙,“是普通的黄埃色。”
谢主簿,“这是她特有的衣服,还是黎家仆婢都有的衣服?”
管家,“那是她服侍老祖宗时,老祖宗赏赐给她的,自从老祖宗死后,她就很少穿了。”
谢主簿让人将管家带走,重新提审了蓝溪。
当谢主簿提到衣服的时候,蓝溪显然立刻紧张了起来。
蓝溪,“是,奴事发前,穿的是老祖宗赏赐的黄埃色抹胸裙,奴事后换了寻常的婢子服侍,是为了显示对郎君他们的尊重。”
谢主簿挑眉,露出玩味的笑容,“你作为黎夫人的贴身婢子,在只有男主子一个人在酒宴的时候,特地换了衣裙去服侍?你想勾引黎郎君上位。”
蓝溪听到这言辞,顿时面色难堪,她又羞恼又气愤,“早在黎夫人嫁入黎家之前,老祖宗就说要让奴做黎郎君的妾室,奴早就是郎君的人了,但是,夫人嫁进来后,整日拈酸吃醋,为此闹腾不休。这么多年过去了,奴都还没得到名份,奴受不了这个窝囊气!郎君一直说要休了夫人,重新娶一名贤德妇,再给奴一个名份。呵,他一直说空口说大话罢了。奴早就看清他的为人了,幸好黎厨师愿意娶奴过门,能做正头娘子,谁愿意当人妾室!奴先禀报了夫人此事,但是,夫人不愿意放人,说奴痴心妄想,心比天高,真是令人恶心。奴能怎么办呢?奴只能去求郎君了,奴知道郎君喝醉酒的时候,最好说话,可惜,奴还没来得及将请求说出来,他们夫妻就共赴黄泉了。”
谢主簿明显发现了她言语中,对黎郎君夫妻的恨意,甚至在提及‘他们夫妻共赴黄泉’时,带着解气的爽快。
蓝溪看得出来谢主簿在怀疑她,但是,她光脚不怕穿鞋,没做就是没做,她还不至于为了这件小事就杀人。
蓝溪微笑,“谢主簿,你怀疑奴也没用,奴可不会愚蠢到因为这点小事,就去杀人。奴当时可想好了,要是郎君也不答应放奴,非要拖着奴。那奴只好怀上厨师的种,再跟郎君说是他的孩子,这不比杀了他还更解气吗?呵呵,而且黎夫人生了小娘子之后,这么多年,都没有再得一儿半女,说不定她生不了了。那到时候,这黎家的家业是谁的还未可知呢。光想想以后,奴的儿子,继承黎家家业,郎君去了以后,夫人还要仰仗奴的鼻息过日子,这才叫真正的报仇!杀人算什么?太低级了。”
她的确是这么想的,甚至已经想好怎么做了,就是可惜,郎君和夫人去得太早。
谢主簿,“……”
不得不说,他被说服了!真的是人不可貌相!
这个蓝溪,可是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和普通的婢子一样,温顺恭敬,万万没想到,这么有‘主见’!
他都怀疑,这个黎府的智商都放在窝里斗了。
那个所谓的老祖宗,那么会调教人,连个婢子都能调教成这样,那怎么把孙子养得一塌糊涂。
谢主簿刑讯完,带着最新的刑讯结果,去找黄县令。
与此同时,京城二皇子府。
雪娘在发现了二皇子的真面目之后,就不敢轻易向二皇子献媚了。
每次女婢给她涂完膏药之后,她假装睡去,等女婢离开,就立刻拖着酸软无力的身体,硬撑着起来,用棉布将背上的药膏擦掉。
她宁愿伤口好得慢一点,甚至烂掉,也不要变成任人宰割的样子。
所以,她的伤,过了七天还没好,这这样的进度,完全出乎了二皇子的意料之外。
她乐得每日装出虚弱无力的样子,哄骗这群人,试图找机会逃走。
原本,她想利用那个被她父亲收买的厨房婢子,逃离二皇子府,但是,再多接触了两次,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女婢不对劲,一个厨房女婢,知道得未免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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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现在可不是当初傻傻被哄进二皇子府的少女了,见过了二皇子府的邪恶之后,她的防备心成倍增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