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芙笑了笑,见他脸皮这么薄,便答应了。
“自然可以,你看起有些面生,可是新来的衙役?”
衙役,“正…正是,婉芙小娘子,这边请。”
婉芙看他指的是马厩的方向,现在这个时辰,马厩的确人比较少,除了值守的衙役,几乎没有人前来用马了。
婉芙与他错开几步之遥,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后院,到了马厩。
往日马厩都会有两班人,一班负责值守,一班负责养马、洗马,婉芙见今日马厩十分冷清,除了马厩门口值守的两个衙役,就没有人了,感觉有些诧异。
婉芙将这异常记在心中,准备,晚些回去就跟谢主簿提一下。
她倒是想见黄县令,但是,黄县令整日不是奔波在外,就是忙于公务,并且从不来食堂用膳,她十天能看到对方一次,都算是行大运了。
婉芙想到这里,不想再继续往前走,便叫停了衙役,“你有什么事,就在这边说吧,今日这里……”
她话还没说完,一个高大的身影,就袭击了她,她被一个湿润味道奇怪的手帕捂住口鼻,她用力想扒开那人的手掌,抬脚往后踢,但是,无济于事,很快,她就失去了意识。
她连,是谁袭击了她,她都没看清。
闭眼之前,她只看完,走在她前面的衙役,软倒在地上,似乎有血液浸湿了地面。
婉芙在惊恐害怕中,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次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豪华的马车上。
她身下是柔软的羊毛毯,身上盖的是丝绸薄被。
婉芙警惕地坐起身,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靠马车门口的位置。
“是你?你救了小女子?”
婉芙说完感觉不对劲,“不,是你,让人掳走了小女子?”
她瞬间紧张起来,“你想做什么?”
对方笑了笑,清咳两声,脸色苍白,满脸倦容与病色,“别怕,在下只是想要邀请你去游山玩水而已,只是,那云县县衙太难进了,才出此下策。在下已经让人在县衙,留了书信。”
婉芙感觉他说的话十分怪异,她皱起眉头,“小女子上次说得很清楚了,请不要再联系小女子,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吗?你若是真的尊重小女子,并诚心邀请小女子出游,那就应该先下帖子,还是说,小女子区区一个县衙厨娘,不配得到郎君你的敬重呢?若是如此,你又何必屈尊降贵,来找小女子。”
“你多虑了,在下没有恶意。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在下的善意。今日,实在事出紧急。”
他笑着从暗柜中,拿出一个竹筒的茶水和些许差点,递到婉芙身边的板桌上,“路途遥远,先用些茶点吧。你要是无聊,在下可以陪你聊聊天。”
婉芙冷冷地瞥了那茶点一眼,“不必了,请送小女子回县衙,小女子还要准备晚膳的菜肴,可没有功夫,跟你去荒山野岭一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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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不行。短时间内,你不能再回县衙。说起来,是在下的不是,如今,在下被仇敌追杀,他们找不到在下,恐怕很快就会查到小娘子的所在,在下不想看小娘子无辜被在下连累,这才出此下策,带上小娘子一起离开。去外地避避风头,等安全了,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只是,不能回云县县衙。
这句话,他没说出口,他很清楚,只要他敢说出来,她就会立刻想尽办法跳车,逃离。
听到这话,婉芙脸色缓和了许多,她试探性地问,“什么仇敌?既然对方敢来云县惹事,那就报官,你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向官府申请庇护,黄县令要是知道你的情况,必定会将那些坏人全都抓住,绝不会让你有性命之忧。不如,你让车夫,跳转方向,我们回云县吧,小女子愿意帮你脱离困境。”
她一开始因为同情此人的境遇,又出于同情心作祟,跟他多有联系,劝慰他。
只是多次接触下来,她发现,此人表面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
在她面前装得一副无处伸冤的可怜模样,背地里,却是非常狠厉,令她心惊胆战。
她了解了对方的冰山一角之后,就知道,自己与对方没有任何共同语言,更别提继续当朋友了。
她从对方的行事章法中,都能窥见,对方日后被缉拿在案的情形。
她在县衙当值,和一个潜在罪犯当朋友?
岂不是,自找没趣,自找苦吃!
她甚至很阴暗的猜测,对方迟迟不愿意如她所建议的去报官,是不是,他自己也犯了官司,身份不清白,所以不敢告官?
所以,她故意说这番话试探他,就是想看看,他到底敢不敢去报官!
其他地方的官府,她不清楚,但是,云县县衙,她很清楚,只要真有冤情,必定能得到伸张。除非是贼喊捉贼。
果不其然,对方拒绝了她的提议。
婉芙当场冷下了脸,“呵,文郎君,你不会是贼喊捉贼吧,你才是罪犯?所以才不敢回云县!”
文郎君面对她的质问,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而是转移话题,“那云县县衙的厨娘,也不是什么好行当,不做也罢,在下虽不富裕,但是,养你一个小娘子,绰绰有余,等到了地方,安定下来,你要多少仆婢侍候,都可以。只要是你想要的,在下都会尽量满足你。”
婉芙冷笑,她想推开车窗,却发现,这马车车厢被焊死了,没有窗!
她一口气憋在胸口,出不去,气死了!
“我只想要回云县县衙当厨娘,别的都不要,就在这里停车,我可以自己回去!放心,我不会将你供出来!”
两人一番极限拉扯,各执己见,无法达成一致。
文郎君的脸色,瞬间难看了下来,他一生气,就开始咳嗽,连吃了两把药,都不管用,咳到最后,都咳出了血丝。
婉芙见他这样,吓了一跳,倒了茶水,递过去,她想离开,但是不想背上人命。
要是对方就这样气死了,那她这杀人罪名,岂不是背得太冤枉了!!
对方推开了婉芙递过来的茶水,缓了口气,“抱歉,在下用不了任何茶水,你喝吧。”
婉芙,“……”
她沉默了片刻,才出声,“你还好吧?要不要去看看大夫?你这都病得这样严重了,又何必这样亡命天涯?”
对方靠着马车木箱,闭着眼睛,“大仇未报。在下不过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婉芙听他这话,不像是扯谎,不禁心情沉重了起来,“是你娘亲的仇?那你舅舅呢?你就这样走了,你舅舅一家又怎么办?”
文郎君听到这话,终于勾起了唇角,露出了愉悦的笑容,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婉芙,“他死了,全家都死了!痛快!”
婉芙听到这话,惊骇得瞪大了眼睛,她心跳加速到快跳出喉咙,半响说不出话来。
“那,那你的仇人……”
文郎君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原本的笑意都消散了,眉眼发冷,“呵,只差一点点,就能成功了,可惜,他有个好儿子,太聪明了!”
他说到最后,言语中的杀意,都遮掩不住。
婉芙第一次完完全全直面他真实的面目,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只怪她自己,每日钻在厨房里,没去打探外面新发生的案件,否则,她现在就能知道,对方的舅舅到底是谁了。
他见婉芙没有再说话,反而起了说话的兴致。
他拿出新的手帕,擦掉了嘴角的血丝,然后轻声安抚道,“别怕,在下为自己娘亲报仇的时候,不忘也为你娘亲报仇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婉芙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疯子,目光审视又震惊,“你在说什么?小女子娘亲案件的凶手已经伏法,怎么会需要你报仇?”
他笑了笑,“你真是天真,光是那样断案,怎么能查清楚全部的内情呢?是,黄县令的确是查明了案件的真相,但是,促使案件发生的动机,背后的利益纠葛,他根本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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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折辱春娘,还谋杀春娘,就是想要彰显自己的权威,表明他们的地位,所以,他们都该死。子不教,父之过。既然当爹的纵容儿子犯事,又想着蝇头小利掩盖掉……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便宜的事呢,呵。”
婉芙在蠢也知道对方在说哪户人家了,她的表情都麻木了,“你是说,你‘为了替春娘报仇’,杀了安庆侯?”
她甚至想说,对方是不是疯了。
不过,这话不用问,就知道,对方已经发疯发狂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了。
婉芙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你不该这么做,你……”
她斟酌了一下,才继续说,“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而且案件已经结案,小女子已经接受了案件的最终判决。不论如何,害死春娘的人,都已经死了。你现在对安庆侯动手,又能怎么样呢?安庆侯的儿子那么多,他又怎么能管得过来?仇不是这么报的,你这样做,春娘也不会活过来,你只是徒增杀谬。你停手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文郎君听着她的话,神色微怔,良久,微笑,“你和她真像。她临死前,也叫我不要报仇。”
一滴泪水,从他的右眼眶滑落。
他忍住内心的滞涩,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知道被火烧死的感觉吗?”
他不等婉芙回答,就自顾自地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看到了,炙热的火焰,蔓延到人的皮肤上,人就会痛得当场狂叫,像是在跳舞,死亡前的最后一支狂热的舞蹈。即使被绳索束缚着,也会痛到满地打滚。扑面而来的热气,让人忍不住疯狂咳嗽,像是要死了,但是又死不了,吸入浓烟之后,双眼再也看不清眼前的画面,大脑像是肿胀得快要爆炸了一下,这时候,你还能闻到,清晰的闻到,那些被火烧上身的人,发出了阵阵肉香味,那味道会令人忍不住想要呕吐,即使人被烧死了,没有了生息了,但火舌依旧在燃烧,尸体发出了滋滋作响。没有死的人,想要去挽救,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在意的人,爱的人,被烧成焦炭。然后,无力抵抗死亡的到来,在烟雾缭绕和烧焦味中,等死。”
婉芙忍不住想要上前安慰他,但是,又想到,自己才是被掳走的那个人!她现在才是受害者!
她没有打断对方,继续认真听下去,一直听着对方,反复述说这一段,触目惊心的烧死片段。
直到对方声音沙哑得说不出声音来,她才递上了一杯白水。
“文郎君,正所谓前尘旧梦不可留。你经历了千磨万击,还如此坚劲,日后定会苦尽甘来。但是,你若是一味地沉浸在回忆中,你只会毁掉你自己。”
对方喝了一小口水,便喝不下去了,又开始吃药丸。
他听到婉芙的话,只觉得无人能与他共情,只觉得嘲讽可笑,他目光犀利,像是要将婉芙的灵魂剖开,“你还想劝在下去自首?”
婉芙只觉得不忍,但是,又想点醒他,“是。你的痛苦,非常人所能承受的,但越是这样,就越是要堂堂正正地去伸冤,只有沉冤得雪的那一日,你才算真正的报仇!你私下杀了人,又怎么样?也许,你会得到一时的痛快,但是,你的亲人的名声呢?你的名声呢?世人不了解真相,这一切,就都不算结束!”
“也许,小女子的想法,对你而言相当愚蠢,但是,这才是正确的方式!就像春娘,如果小女子也如同你一样,只管杀人偿命,私底下去杀了那些凶手,而不是去报官伸冤,那凶手的确偿命了,但是春娘的名声呢?小女子无法忍受,那些不明真相的世人,将春娘的冤屈,当成茶余饭后的消遣。你明白了吗?仇当然要报,但是,要用正确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