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已经化血的本源红丸,除了何肆哪里还肯任人摆布?被刘传玉强行牵引,围着那颗同源的心脏搬血,当即作势就要将其炼化为血食,却是反抗无果,被刘传玉轻易拿捏。
何肆已经感觉不到多少疼痛了,只是全身发凉、手脚发麻、头脑发昏。
自己人身的造血也缓缓停滞,再过不久,终于是全数被刘公公抽了出去。
何肆看不到一副剥离骨肉的血脉、经络躯体呈现刘传玉双手之中,完全是按照何肆的窍穴修的。
其中青红二色的气机流转,也是何肆本能的行气、搬血路数。
那颗心脏的跳动渐渐停止,又是缓缓复苏,只是节奏变化许多,暗合何肆的呼吸吐纳。
何肆却感觉自己快死了,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失去温度,好在他并不担忧,完全相信刘公公的手段。
那颗已经化血的红丸感受到何肆濒死,也是急切地想要回归何肆体内。
床上,何肆脱去的那堆衣物之中,一颗拳头大小的血食被它引动,就要灌入如何肆体内,却是被刘传玉轻易摄住,无法动弹。
正此时,忽然房门被人推开,是李嗣冲阔步而入。
刘传玉早就听见他的动静,只是问道:“你怎么来了?”
李嗣冲面色不太好看,声音倒是听不出多少虚弱,笑道:“家里就我一个人,无趣得很,就来找何肆了,没想到这就搬新家了啊,差点没找到。”
刘传玉问道:“红婵呢?”
李嗣冲如实道:“我让她回姜桂楼了。”
刘传玉点点头,“如此也好,那里安全些。”
李嗣冲不是傻子,不会想把何肆一家人迁去地下幽都,地下一共四楼二洞,三处以李且来马首是瞻,三处有天家暗中扶持。
去哪儿都不对。
祸水东引李且来?怕不是嫌命长吧?李且来又岂是慈悲之人?
至于陈含玉,他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身为天子,自然有天子的无奈,再这么明目张胆地偏帮下去,就该祸罪于天了。 海棠文学城小说网
李嗣冲吊儿郎当道:“刘公公,这技术活儿,没我在一旁看着你也敢挑啊?”
刘传玉笑了笑,问道:“你身体怎么样了?”
李嗣冲耸耸肩,看着床上那一具“干尸”,身下都是屎尿,腌臜得很,故作嫌弃地皱眉说道:“这小子这样都不死呢,我能有什么事情?”
刘传玉点了点头,说道:“你来了也好,你来帮我看看,有我现在做的,可有什么纰漏之处?”
李嗣冲瞥了一眼刘传玉手中万千青红丝线,有粗有细,眼花缭乱,无奈道:“刘公公,你这不是问道于盲吗?”
离朝医学分为十三科:大方脉、小方脉、妇人、疮疡、针灸、眼科、口齿、咽喉、接骨、伤寒、金镞、按摩、祝由。
刘传玉自然也是半个医科大家,如果他敝帚自珍的话,自他以后,后无来者别这样,但他修行的续脉经至少叫人望其项背。
说来也巧,有句话叫,“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刘传玉出身司十二监中最具权势的司礼监,虽然不是掌印太监,却也依旧负责决策批红,审核盖印,当得起一声“内相”之名。
好在天符帝不如谣传的那般只是守成有余,前身刘喜宁这个“内相”之名,不似他师父鞠玉盛。
有名无实,都是虚的。
刘传玉说道:“眼下情况有出乎我的意料,何肆身上的红丸有些诡异,好像有灵慧一般,虽然不至于强按牛头不喝水,但要是它能配合些,效果自然更好,要说霸道真解,你才是鼻祖,你看看,这正常吗?”
李嗣冲走近了些,眯起双眼,然后摇摇头,随意说道:“哪有什么正常不正常?不过一颗红丸罢了,你要是不放心,直接捏碎了就是了……”
要说追本溯源,认祖归宗,李嗣冲才是源头,之前的第一颗红丸是李嗣冲给何肆的,是自己苦心孤诣六年时间剥离出来的纯粹之物,虽然后头有借有还,但何肆身上还是有些绪余的,之后也是自己出手帮他解决了大半绪余,直到昨日,性命攸关之时,何肆再次拾起了这霸道真解,李嗣冲更是慷慨得很,近乎倾囊相助。
所以现在被刘传玉手捏把掐的红丸见到李嗣冲,本能还是有些怯懦的。
李嗣冲此言一出,就是只是站着,没有动手,红丸却安分许多。
李嗣冲皱眉,没有说多什么,果然是不太对劲。
刘传玉面上则是升起几分笑意,“你倒是每次都来得及时。”
李嗣冲给自己扯个小圆杌坐下,身子太乏了,从内城到外城,走这几步都累。
刘传玉可能是真人老话多了,好言相劝道:“你现在的身体,自己有数,还是不要行房事了,尤其你那妻子还有身孕。”
李嗣冲面色微变,饶是以他的厚颜程度,也难得赧颜,以玩笑化解道:“刘公公,以前也没听说你在内务府敬事房当过差啊?”
刘传玉笑了笑,此番提点,言尽于此,再多说就不礼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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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嗣冲之前用替何肆在昏迷之中修行透骨图至小成,也是对何肆周身的窍穴了如指掌,看着刘传凭空架构,为了不显得那么纸上谈兵,空中楼阁,也是着手加入进去。
刘传玉正思考着要不要给何肆的胃囊也切开,然后把那红丸摘出来放回去。
已经化血的红丸却是忽然汇集在那颗李密乘的心窍之中,似乎红丸也不喜欢待在何肆胃里,谁家正常人吃过血食了还一天三次顿顿不啦啊,自己多憋屈啊。
天天和那些嚼烂糜碎的吃食为伍,与委弃泥涂何异?
它有些自知之明,现在的自己可不是何肆的座上宾,与其回何肆胃里,不如住进何肆心里!
两人见状,各有各的咂摸,最后觉得还是放任其一回再说,先静观其变。
过了许久,再两人通力协作之下,那颗心脏周回的经脉终于是按照何肆体内的走向,尽数拓印出来。
刘传玉问道:“应该差不多了吧?”
李嗣冲想了想,“再等等吧,就看看这红丸安不安分,先别用气机维持了,过一炷香时间再说。”
刘传玉说道:“再等我怕何肆的身子撑不住了。”
李嗣冲摇摇头,“这小子命硬得很,哪有这么容易死?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啊,现在可不是图快的时候。”
刘传玉却也摇头,认真道:“要说命硬,我看过他的生辰八字,其实他八字很软的。”
李嗣冲愣了愣,略微感慨道:“刘公公,你对这小子也太上心了吧?生辰八字都记得。”
刘传玉也没有隐瞒什么,如实说道:“他不是有个待年媳的姐姐嘛?我就给他看了看和合,这两人的八字不是很合得来,倒是和那江南的杨宝丹挺配的。”
李嗣冲咋舌,揶揄道:“刘公公,你这是他亲爷爷啊。”
刘传玉摇摇头,一本正经道:“我就是个阉人。”
李嗣冲玩笑道:“刘公公这等断肢重续的手段,要是愿意,和接手一样接个玩玩呗。”
刘传玉有些汗颜,已经是第二次听人说起这事了。
李嗣冲和陈含玉,怎么连这种奇思妙想都能如出一辙呢?
他只得皮笑肉不笑道:“陛下有个好伴当啊……”
李嗣冲扫了一眼床上躺着何肆,这小子,本来翘子就不大,现在快变成干尸模样了,就更小了。
听说那玩意儿也有分类,有些是肉胖子,有些是血胖子,或许何肆就是血胖子吧,等充血之后就能显出规模了。
诶……世上如自己这般天赋异禀之人还是少的。
不对!这哪是天赋?
这么说起来自己还得承那狗日的天老爷刘景抟的情咯?
那还真是怪触霉头的。
再过不久,李嗣冲伸手摸了摸何肆的已经有些冰冷的身体,估摸着再等下去,身体就要成尸体了,见脱离了刘传玉的气机维持,红丸也能自主负责行气和搬血。
李嗣冲这才和刘传玉说道:“这一回应该差不多了。”
刘传玉点了点头,事到临头,又是有些担忧,对着李嗣冲说道:“你再看看?有没有哪里疏漏了的?”
李嗣冲觉得有些好笑,无奈道:“刘公公,差不多得了啊,我都眼红了,这小子身上的经脉你都摸门清了,本来就开了二百七十个窍穴,你又帮他再开了九十个,有你这么授人以渔的吗?”
其实,奇经八脉只是人体经络走向的一个类别。所谓经,是指气机运行的干脉。所谓络,则是无数不可计数的小支脉。
经络如环无端、内外衔接,内属于脏腑,外络于肢节,又分十二经脉。
气机流转之间,就像驿道,总是需要依靠窍穴这个驿站中转、传递。
刘传玉笑了笑,也觉得自己关心则乱了。
李嗣冲则是叹息,何肆这小子,得了机缘的同时,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是刘传玉的对手了。
除非他的以后的路数能超过刘传玉。
刘传玉化身刘屠户,之前那供奉在城隍庙里的一漆盒为了凌迟李密乘的小刀倒是派上用场了。
刘传玉取了一柄,刀锋冒着凛凛寒光,一看就是新发于硎的,而且这位磨刀匠的手艺可不一般,一看就是那人的手笔。
京城之中,高人可真不少,有白龙鱼服宗亲大吏,自然也有大隐于市的能人巧匠。
恰好这个磨剪子、戗菜刀、磨镜子的匠人,刘传玉也认识。
刘传玉手持一把小刀,砉然向然,奏刀騞然,批郤导窾,莫不中音。
骨肉分离的声音,轻重有致,起伏相间,声声入耳,很是悦耳动听。
李嗣冲心想,难怪古人要把钟鸣和鼎食二词联系到一起呢……
转眼间何肆胸膛就被刘传玉破开来大半,四肢也没有幸免,却是没有一滴血迹流露出来,很是骇人。
李嗣冲起身关了房门,虽然叫屋中暗了些,倒是不影响他们这等层次的武人。
自己感叹刘公公的手艺,看着这下刀赏心悦目,可是应该叫外头那殷切期盼的几人应该觉着触目惊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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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关了个门的功夫,眨眼间床上就只剩一摊骨肉分离的肉干,李嗣冲觉得自己只要动手抖擞两下,就能把何肆的整副骨架都抽出来。
李嗣冲叹为观止,只得感叹道:“刘公公好一个技进乎道啊,庖丁解牛也不过如此了。”
刘传玉不听他的马屁,将手中心脏从何肆大开的胸膛之中心脏放了进去。
又是快刀斩乱麻,几刀干脆利落地切断缺心之处几条已经愈合的血脉,以气机接驳在心脏之上。
李嗣冲笑道:“这小子倒也硬气,一声不吭。”
刘传玉无奈摇头,何肆现在这状态能吭声才有鬼了,已经近乎半死了,也就形销骨立,还有一些骨勇支撑着。
刘传玉倒不至于无暇分心,也是玩笑道:“换你你也不吭声。”
他总感觉陛下的口无遮拦就是这李嗣冲带歪的,单单和元童长起来的皇帝,不会那般有失礼仪。
李嗣冲摇摇头,“可别了,我不是很想遭这种罪。”
刘传玉知道这位遭得罪也不少了,只是多半在人后,而且自觉不足道哉。
随着心脏接驳之后,开始搬血,行气,霸道真气回归,何肆好似沉溺冰河之人被打捞起,渐渐苏醒了一些意识。
一条条青红交织的经脉攀附上何肆的骨架,那颇梨之色流转的骨节上,倒是不复多少细微碎痕。
透骨图明明是自己帮何肆修行至小成的,李嗣冲现在却是不敢判定了,问道:“刘公公,他身上的那颇梨色骨头,还算是透骨图吗?”
刘传玉摇摇头,“我也不好断言,但以我的透骨图修持来说,受到这样严重的骨伤,一天一夜是绝对恢复不到这等程度的。”
李嗣冲闻言笑道:“说不羡慕是假的,这小子果真满是都是机缘啊,刘公公,你赶紧学啊。”
刘传玉却是摇了摇头,“其实我这人有些愚钝,多亏了太上皇宽仁,我才从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寺人成为宫中老人,就像你说的这话,我就听不出你这话是在激我还是在真的这般作想,我看着是有些心动,但是不问自取的事情,做不出来。。”
李嗣冲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果真揶揄遇到真诚,不堪一击。
他立刻赔笑道:“刘公公,我说错话了,没有挤兑您老的意思。”
刘传玉点点头,忽然,在他手中还蓬勃跳动的心脏,放入何肆胸膛之后却是陷入死寂。
那些青红气机丝线都是阻塞不通,无法与何肆本身的经脉相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