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听得发笑,仗着视野局限,扮着鬼脸,摇头晃脑地吹捧道:“是是是,女侠您应该是个仗剑江湖、馋凶除恶的大豪杰,威风得很!宋回涯算得了什么?要是被您遇见了,也不过是一阵横七竖八的劈砍,就被逼得跪地求饶!”
她说着两手抱拳,活灵活现地学起来:“大侠啊,求求您放过我,我再也不杀人、不作恶了。我把身上的银子都送给那些没饭吃的小乞丐,以后给您养老送终!您看行不行?!”
说罢立马往屋外跑去,抱头蹲在门口。
可宋回涯没有任何反应,连姿势都没变动,只嫌弃地赏了她一个眼神。
小乞丐待了会儿,自己冷得受不了,又蹑手蹑脚地回来。没挨上一顿打,实在太不习惯,七上八下地问:“大侠,您真不生气啊?”
她瞪大了眼睛,瞎嚎道:“您不会在心里憋着闷气,想等过一阵直接将我打死吧?”
“啧。”宋回涯烦不胜烦,“再说一句,我就揍你。”
小乞丐舒心了,捂着胸口笑道:“好嘞!”
……怎有人贱得如此皮痒?
确认了庙里这人真的不会杀她,小乞丐心中大石落定,找了个干燥的地方躺下,想就着先前的梦继续睡一场。
这时她才想起来,这破房子还冷得慌。她两只脚无论怎么搓都冰凉一片,根本酝酿不出半点困意。
辗转反侧数次,小乞丐再次翻身坐起,用气音冲着对面叫魂似地呼喊:“大侠?大侠——!”
宋回涯懒得回应。
小乞丐知道她定然醒了,自顾着问:“大侠,我问你一件事,你别生气。你吃过人肉吗?”
“没有。”宋回涯睁开眼睛,“你吃过?”
“没有。”小乞丐抓着自己快没知觉的脚,晃动着身体讲述,“不过有一年大雪,城里城外来了好多人,都是从北面逃过来的流民。我听其中一个老叫花说,他们那儿被胡人打进来,百姓全给抓了。那群畜生在街上架了口老大的锅,专挑细皮嫩肉的小孩子,一个个扔进去。到了夜里,一群狗东西围着大锅唱曲儿喝酒吃肉。吃不完的还分下去,硬逼着别的百姓吃。直接把那个老叫花吓得半疯了。好不容易到了我们这里,结果半夜发了疯病,哭着跑出去,把自己给冻死了。他说,人肉跟猪肉的味道差不多,膻得很。他才吃了一口,几天的酸水全吐了出来。”
宋回涯心不在焉地听着,等她说完,问了最无关紧要的一句:“你吃过猪肉?”
“没有,我不喜欢吃肉哩。”小乞丐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咧着嘴角道,“你看我这么脏,他们如果要吃我,还得洗半天,应该没事吧。”
她说着安静下来,好似在等着宋回涯的回答。
隔了良久,宋回涯才问:“怎么?你想吓唬我?”
小乞丐打哈哈:“才没有嘞!大侠您见多识广,怎么会被我一个小孩子吓住!我只是随口说说。”
宋回涯问:“你怕胡人吗?”
小乞丐如实说:“怕。”
会吃人的人,在她心里是天底下最恐怖的妖魔了。老叫花死了之后,她连着做了好几夜的噩梦。后来将人找了处地方埋了,每日去看,生怕有人将他的尸体刨出来吃了。
“我不怕。”宋回涯的声音还带着丝病弱的嘶哑,可也有种莫名的坚定跟暖意,低低笑道,“听你这样说,我只想杀绝了他们。”
小乞丐终于不吭声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小乞丐以为宋回涯已经睡着,小心挪动了下双腿,想跟着躺下,忽然听她说了句:“你很聪明。”
那么多的口舌争辩里,只抓住了一点——宋回涯憎恨胡人。于是曲折委婉,反复再三地求证。
这一点同宋回涯很像:自己怀疑了的事,便不听别人说,只管自己看。
“可惜还是不够聪明。”宋回涯遗憾道,“否则就不该有这么强的好奇心。”
这话说得小乞丐毛骨悚然,急于撇清自己:“我不聪明!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你是谁!我只知道您是个好人!我再不乱打听了!”
宋回涯问:“你今日出门去找了什么人?”
小乞丐不假思索道:“我什么人都没找!”
“如此最好。”宋回涯唇角上扬,缓声道,“依你所说,天下敬我者有,恨我者有,避我如蛇蝎者也有,都聚在这小小城池之内……”
她尾音渐渐低沉,多出种令人战栗的寒凉,叹息着道:“我确实怕你命格不够硬啊。”
小乞丐先是为她那胁迫一般的语气感到恼恨,心绪几番激荡,最后归于平静,肩膀一垮,生硬笑道:“他们要找的人是宋回涯,跟我又没有关系。”
“你记得这话就行。”宋回涯说,“你还那么小,我也希望,你能活得稍微长久些。”
小乞丐垂下头,抱着腿,攥紧漏风的裤脚。
宋回涯说:“你过来。”
小乞丐有些抗拒,直到宋回涯又重复了一遍,才磨磨蹭蹭地朝她走去。
她跪在地上,两手抱头,捂住耳朵。错身避开要害,做好了由着对方打的准备。
可只听见窸窣一阵响动,随即身上一暖,裹了层夹着血腥味的衣袍,被人抱进了怀里。
似有似无的平缓吐息,在她耳边道:“睡吧。”
宋回涯身上滚烫,小乞丐从最初的警惕,慢慢在从未有过的温暖中迷失,像是酷寒天里接触到了一轮太阳,很快便深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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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露重,土道萧索,年轻剑客与一壮汉步履疲惫,不时左顾右盼,精神紧绷。待靠近了路边唯一一间点着灯火的客栈,相继停住,抬手拍门。
伙计两眼惺忪,听见那急如鼓点的敲门声,暗暗叫苦,快步跑来待客。
“二位侠士,是要住店吗?”
壮汉一个个翻看门口的大缸,见无所获,又绕去角落搜寻。
年轻剑客斜倚着大门,昏昏欲睡道:“向你打听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