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肩膀轻耸又落下,似是怨憎,难以抑制地道:“也是,人是你害死的。若不是你指引师姐去杀胡明深,她怎会一意孤行。你这宏图霸业之后,还能塞得下几分真心?所以,莫装出个什么伤怀的模样,眼下这里,可没人能欣赏你的好戏。”
边上仆从看不过去,插嘴说道:“公子今日来,若只是为了气我主子,还是另挑个时日吧。我家主子大病初愈,该休息了。”
“不必你来送客!”男子怒而转身,未曾踏进房门半步,离去前又回头抛下一句,“你不如一辈子苟缩在你的高阁里,做你百岁千秋的美梦吧!只是别再带上我师姐!”
待大门合紧,光线暗去,魏凌生身上复又退去那些神采,眼神死气沉沉。
仆从给他递药,他接过后大口喝尽。嶙峋指节握在瓷碗上,尤为刺目。
仆从伸手准备去接,魏凌生像是迟钝的,终于回味过来那个笑话:“我哪来的百岁千秋啊?”
他将碗摔到地上,左手高悬,静静看着,唇角上扬,有种隐晦而残酷的癫狂:“不过死前,也要拉上那群蝗鼠奸邪,一同埋葬吧。”
仆从拿了扫帚,埋头清扫地上的碎片。不时偏过视线,红着眼睛看向魏凌生。见他不再发呆,而是抬手指向桌案,赶忙过去将桌上一封压着的书信给他取来。
魏凌生展开书信,上面字字句句清晰写道:
“师弟,我生来粗浅鄙陋,不像你饱读诗书,我只明白一个道理:逆行风雪当折腰,执剑冲杀当挺身。
“我能卑躬屈身,庇寒士于凋摧之下。
“也有一身傲骨,可顶立于天地之间。
“师弟,我跪得下,站得起。不需你来救。”
“主子……”
仆从缓缓蹲下身,思虑再三,担忧地问,“您没事吧?陆将军尚未来信,也许事有转圜呢?”
魏凌生捏着信纸,一瞬不瞬地看,眼神空落落的,唇角肌肉抽动了下,低声讷讷道:“我好得很。”
·
日已西沉。
宋回涯的目光游离在渺远余晖之间,悠远遐思。
小乞丐在一旁揭开锅盖,叫道:“大侠,水开了。”
她不顾蒸汽滚烫,舀出一碗热水,打湿洗净的麻布,先递给宋回涯。
宋回涯没接,她便自觉收了回来,擦洗脸上的伤口,龇牙咧嘴地一阵抽气。
宋回涯问:“你想以后我怎么叫你?”
小乞丐乖巧说:“什么都可以!”
“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宋回涯屈身,用手指在地上一笔一划,缓缓写下两个字,“知怯。”
“知怯?”小丫头放下湿布跑过来,歪着脑袋念了两遍,将那二字牢牢记在心里,仰头问,“什么意思啊?”
宋回涯拍拍手上灰尘,耐心解释道:“意思是让你做事不要太莽撞。惜命些,可以长命百岁。”
“那还不如直接叫百岁呢!”小丫头笑嘻嘻道,“我不过我更喜欢家财万贯,叫万贯也可以!”
宋回涯失笑摇头,提着她的衣领起身,说:“不好听。不过你竟然知道什么叫家财万贯。真是不容易。”
“这有什么?我还知道金碧辉煌、雕梁玉栋、荣华富贵!”小丫头摇头晃脑地卖弄,末了又问,“对了师父,那我姓什么呀?”
宋回涯当没察觉她的称呼,面色如常道:“随便挑个你喜欢的。”
“我跟着师父您姓呗。”小雀儿说着停顿了一下,用余光忐忑瞄着她,再次试探道,“师父?”
宋回涯说:“我姓宋。”
宋知怯喜出望外地跳了起来。
“您也姓宋啊,江湖人那么多人都姓宋?”她虚伪地惊叹了声,捡了跟细枝条抓在手上,“唰唰”一顿乱舞,冲上前去,开怀笑道,“好!以后,我就叫宋知怯了!”
她在空地上一通乱跑,累了又转回来,鬼灵精地问:“师父,还没问过您,您叫什么?”
宋回涯倒出水,浇灭火堆,简短道:“你叫我师父就可以。”
宋知怯缠着她追问:“那旁人若是问起我师父是谁,我该怎么答呢?”
宋回涯拿起剑往山下走去,搪塞道:“就说我是你宋知怯的师父。”
宋知怯迈着腿小跑跟上,嘴里静不了片刻,非要拉着宋回涯闲扯:“啊?可他们又不在乎我是谁,说了等是没说啊!”
宋回涯拍拍她的头:“所以你往后出息些。师父就仰仗你的名号了。”
宋知怯嘿嘿笑道:“好勒,那我一定好好习武!成为当代大侠!”
山道上行人隐没于树影,只有声音还在风中盘旋回荡。
“师父?”
“师父!!”
“闭嘴。”
“诶!知道了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