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钧煜对她此番话不觉意外,但想到她也曾宁愿自尽也不肯留在他身边,心里顿时涌上一股说不出来的恐慌,冥冥之中,他和姜瑜竟也曾差点儿步上何久仁夫妻的后尘。
他默了半晌,敛了心间复杂思绪,冷然道,“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更何况是身怀有孕的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何其脆弱?一旦被不怀好意之人盯上,后果不堪设想,到时恐怕连自己都保不住,更别谈护住孩子,你这一走了之的想法,未免太过天真!再者,夫妻一体,应当同甘共苦,互相体谅,何久仁也是因被打压多年,郁郁不得志才会一时鬼迷心窍,做出那等违心之举,他心里也并不好受,为人妻者,明知夫君行事不妥,更应多加劝诫,何至于如此极端?他夫人以自己和孩子的命相劝,而你也是想着离开”, 说到这儿,他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停顿了一下才缓声继续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因这一次过错,便要这般无情地离开么?连一次机会也不给,你和那位何夫人的心都太狠了!”
话到后头,他不像是在说何久仁夫妻,倒更像是由人及己,借别人的事述说自己的委屈。
姜瑜没听出来,淡声反对道,“你怎知何夫人没有努力劝过?人心不是一天就凉的,死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一个人…不,是一位母亲,要有多绝望,才会连孩子的性命都不顾,带着腹中孩子去死,这些你有想过吗?或许正是因为看到曾经一心为民、正直清明的枕边人不知何时竟变得面目全非,多番相劝后,他仍执迷不悟,她才更加心寒,到这个时候,无论是死还是离开,都比留在他身边强。她宁愿自尽也没有选择离开何大人,或许也是因为对何大人回头还抱有一丝希望,这哪里是无情的样子?他愁闷的时候,他夫人不是一样陪着他愁闷么,可曾有过半句怨言?何大人有为己为国为民的抱负,何夫人也有自己的原则和坚持。若她是那等只盼着夫婿升官发财,是非不分之人,何大人还会对她爱重至此吗?”
话落,她不由再次感叹,“可惜有些错注定无法挽回,一步错,步步错。”
这话如一记重锤,误打误撞地击中了裴钧煜内心深处的不安,“那如果日后你发现我做了一些你无法接受的事情,你也会一声不吭地离开我是么?”
姜瑜推开他胸膛,坐直身子,抬头直直看着他眼睛,反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你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么?”
裴钧煜一口否决,“现在当然没有,我问的是日后…日后”,短暂停顿后,他一脸哀伤道,“毕竟我们先前因误会分开太久,你那时也是怀着身孕一走了之,我连你和孩子们的生死都不知……”
姜瑜心里“咯噔”一声,到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为何会有这么大反应,心虚得下意识垂下眼睫,手指不知所措地绞在一起,立马保证道,“对不住,我以后一定不会轻易怀疑你,凡事都先听你的解释。”
“真的么?以后不管我做什么事情,你都会永远相信我,永远站在我这边,永远不会离开我,是么?”这明显示弱祈求的语气,任谁听了也难招架得住。
姜瑜赶紧坚定的点点头,表明自己的态度,不忘补充道,“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不许骗我,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坦诚相待,虽然…虽然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不知道我们以前是怎么相处的,可我阿爹阿娘感情极好,他们从不隐瞒对方任何事,我从没见他们争执过,我日后对你也是如此,绝不欺你瞒你,只要你不负我,我定与你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然后她主动握住他的手,杏眼含笑看着他,眼眸里的感情真挚坦然,大胆又娇羞道,“日后我一定好好补偿你,咱们好好过,成吗?”
这本是她对眼前男人的安抚,想着过日子细水长流,不怕没有弥补的时候,这时的她却未料到这“补偿”二字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这男人拿捏她的“把柄”,教她有苦难言,悔不当初。
裴钧煜定定看着眼前女子,被她眼中真切的情意惊住,他见多了她对他虚情假意的样子,一度说服过自己接受她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可到这会儿,明明她近在咫尺,她眼里自己的倒影也清晰可见,她眼里心里终于有他,他却生出一阵恍惚,怕这一切只是一场美好得不真实的梦。
屋内陷入一片沉寂。
他反复回味着她的话,只觉原来直白的情话从她口中说出是这样动人,不因他的胁迫,不需他通过别的什么方式迂回地试探,她也不必小心翼翼的看他脸色,她说这些话只是因她心疼他而已,就这么简单而已。
那他以前在干什么?
他都干了些什么?
瞬息间,他心里百转千回,方觉自己从前有多恶劣,有多可恶,竟把她的情意当成消遣,白白磨尽她满腔赤诚,生生将她逼得那样痛苦不堪,错了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