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不是娇气的孩子,这点儿擦破皮的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涂了药,一般过几天就好了,对他的日常生活没有多大的影响,也可以说,不能有任何影响,该做的功课一样都不能落下。
用裴钧煜教训他的话来说,“不过寻常小伤,不值一提,男子汉大丈夫,切不可扭捏造作,动辄流泪”,这回是射箭比试时拉弦拉得狠了,磨破了掌心,恰好是衣裳遮挡不住的位置,才能被姜瑜看见,得她久违的柔声关切,而其他不露于人前的伤口,他只能默默忍受,偶尔表现好了,能被爹爹关心几句,却绝不允许他在姜瑜面前呼痛,说是免得让姜瑜担心,以及慈母多败儿云云。
天地伦常,父为子纲,乐安几乎是天然地、毫无异议地认同裴钧煜这个父亲对他说的每一句话,教训他的每一件事,包括不能与母亲过于亲近。
或许等时日更长,等到他不再会在受伤后习惯性地期盼母亲的关心和照料,他便能彻底摆脱对母亲的依赖,最后成为像父亲一样强大的人,他听身边的随从说过,祖母早逝,祖父凉薄,父亲小时候也是这样长大的,甚至他在宫里的日子更凶险难过。
但此时此刻,他侧脸贴在娘亲温暖的怀里,被娘亲温柔地抚摸,温柔地抱着,这段时日被强行压抑的种种委屈涌上心头,许多话难以言说,眼眶默默红了一圈,想哭又不敢哭。
他疼啊,当然疼啊,不止手掌疼,还有膝盖上的淤青疼,手臂上刚结痂的伤口也疼……
但这些疼,不知为何,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忍泪咬牙道,“不疼,娘亲,我不疼,我今日射箭比试拿了第一,这点伤不算什么。”
姜瑜看不见他的表情,摸了摸他的头,高兴道,“我们乐安真厉害!平时下的苦功夫总算没有白费”,随后又换了和缓的语气道,“但无论何时,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若是一味为了争强斗勇而不顾后果让自己受伤,也不过是一时之利,最终损害的还是自个儿,身体康健,方可为心中所想之事图谋长久。对娘亲来说,你和妹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重要,你爹爹同你说的许是另一种意思,虽说他也是为了你好,但你自个儿心里也要有个数,知道吗?”
话说到这儿,她低头凑近乐安耳边轻声道,“如果你哪天受不了了,就跟娘亲说,娘亲一定站在你这边,帮你教训你爹爹。”
裴钧煜对儿子的严厉少让她见,但她并非全然不知,不多过问,是出于对他的信任,但在儿子面前,她也得给出自己的态度。
姜瑜却不知裴钧煜心底深处不为人知的想法,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他和乐安之间,甚至是和喜安,都不只有纯粹的父子、父女情谊,更有他多年缺席孩子成长的隔阂,在他对姜瑜扭曲的占有欲作祟下,他从未停止过对两个孩子在姜瑜心中地位的嫉妒。
那缺失的六年像一根深深扎在心里的刺,被血肉包裹着,看不见,拔不出,时时刻刻隐隐作痛,不断地提醒着他用了什么手段才得到现在的一切。
其实从他到现在都还没有为乐安请立世子这般明显的事也可看出些蛛丝马迹,但姜瑜全心全意的爱着他,信任他,所以笃信他同她一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们好,从未有过半分怀疑。
喜安凑了过去,也小声道,“娘亲,你和哥哥说什么悄悄话呢,我也要听,我也要听……”
乐安再也忍不住了,转过脸埋进姜瑜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终究不过是个孩童,心里本就委屈得厉害,身边再多下人周到地伺候,再是锦衣玉食,也需要母亲温言软语的宽慰。
喜安停了话声,小心翼翼地换了姿势,依偎在娘亲身边,担忧的看着哥哥,云奴也轻轻叫唤了两声,绕到了乐安旁边窝着。
姜瑜轻轻拍着乐安的背低声哄着,另一手不忘揽过喜安,想着得找个时间跟裴钧煜好好谈谈孩子们的事。
裴钧煜回到瑶光院时,不见双儿和雁儿的身影,问了一句。
婢女蕙心道,“双儿姐姐被太太遣去外头办事儿了,还没回来,雁儿姐姐今儿随太太外出一日,太太让她先回去歇着了,两位小主子在里头呢,太太吩咐没事不要进去打扰。”
裴钧煜道,“今天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太太心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