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平门紧邻青龙涧,好几天没什么人过河了,两个应付差事的城门卒在门洞里一南一北地靠着打盹,墙上喊了半天的兵卒见无人理会,有的沿着马道跑下去找城门卒,有的向城里州衙飞奔过去报信——可惜,报警的铜锣锁在城门楼里,本该当值的旗官前天因为多嘴,挨了马大人的板子,此刻还趴在床板上哼哼呢,钥匙,还挂在屋里门板后面。
因为地形的关系,城外的百姓们都住在南面映恩门外。西面的正平门外不远处就是青龙涧河滩,北门和东门也临河,没什么百姓民居——也就是说,由于有城墙拐角阻挡住视线,百姓们对近在咫尺的大军没有任何察觉!
等马知州惊恐万状地跑上正平门城墙,国清林的浮桥已经搭好了近一半。浮桥两侧的水面上,天一营三个步队的兵士们在小船上舞刀弄枪地虚张声势着——其实包括他们自己在内,大家都知道,这种吓唬人的伎俩一点实际作用都没有:没甚么大船,每只小船上多的十几个少的五六个兵士,不上岸就没啥威胁、真上岸,没有辅兵预先构筑防御工事的保护,又没有骑兵回旋策应,只要城里发动一场真正的逆袭,这百人被a掉,可能也就是一顿饭多一点的功夫,河对岸的大部队只能干瞪眼瞧着!所以,尽管尤福田明白,万不得已时必须要牺牲掉自己这个营,心里还是在默祷:千万别逆袭啊……嗯,至少等到谷蛮子兄弟过河再打呗,那样,死的就是他们的人啦,俺老尤可还指望天一营的老底子独霸水军呢。
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大家都懂……可惜,这个“大家”,不包括马文升马知州!
平日里抓反贼威风八面就差把“忠”字刻脑门上的马大人,此刻像只被雷劈了的蛤蟆,瞪着眼张着嘴,呆望着城下:已经渐渐成型的浮桥、小船上那些向城头挥舞武器咒骂的士兵、对岸黑压压的大军……
半晌,马大人在众人一声紧似一声的催促下,哆嗦着嘴唇终于发布了第一道命令:“关城门!所有城门都马上给我关起来,用大石头顶上!”
陕州同知潘定闻言连忙道:“大人,是不是先收拢一下城南的百姓?”
州判荆向善同时喊道:“马大人,使不得!城南那一片有两三千户百姓呢!我们应该收拢百姓,烧掉房屋,坚壁清野……卑职愿亲带城中劲卒迎头痛击,就算拼死,也会为大人争取大半天的时间!”
马文升气急败坏地用手指着城下:“混蛋!那么多贼人,你们看,动作那么快,哪里来得及!”说着,用手指着荆向善的鼻子尖,“你带人出去?你&他&妈的把人都拼光了本官拿什么守城?”
荆向善犹自强辩:“大人,你我食君之禄,保一方百姓平安自为分内之事,纵粉身碎骨亦不敢辞。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落入贼手啊!此时贼人尚未取得立足寸地,正是迎头痛击之时!卑职恳请马大人三思!”
潘定也在旁帮腔道:“大人,荆大人言之有理啊。荆大人既舍身阻敌,卑职愿带衙役前往城南收拢百姓。卑职立誓,皇天在上,潘某当尽力而为,最后一个入城。若违此誓,潘某愿遭天惩!”
这时候的马文升又恢复了往日的凶狠:“都给老子闭嘴!马上关城门!不许放人进来!如果没有内应,贼人怎么会来得那么快?你们一再阻挠,莫非想开城献敌么?哪个再敢废话拖延,便是通贼!”
潘、荆二人面面相觑。荆向善涨红了脸,额头上的青筋剧烈地跳动着,他万万没想到,属于文官,已经决定慷慨赴死舍命拒敌的自己,竟会被马大人指控为拖延投贼!出离愤怒,但偏偏无计可施,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跺了跺脚,愤懑地“嘿”了声,人仿佛要炸裂开来。
潘定的表现则平静很多,一怔,随即转身对着京师的方向深深一揖,口中喃喃念到:“圣上,臣有负圣恩呐!”两行泪水涌出眼眶,沿着面庞缓缓而下,再顺着颌下的胡须流下来,在须尖挂住了,变成圆圆的一大滴,阳光照在泪滴上,一瞬间映射出漂亮的五彩,随后,滴下,砸落到墙头地面,迅速被砖石吞噬,不见了。
马文升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关城门,一边沿着城墙跑着。还没到南面的转角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不动了,双手按着膝盖弓着腰喘息,时不时抬起头气急败坏地骂着,威胁着,兵丁们无头苍蝇般沿着城墙跑开,一路传达着马大人的命令。
此时的西门外,浮桥的搭建已经接近尾声,没感觉到任何威胁的辅兵们,正在把最后几块木板用长钉牢牢地夯进河滩上的土地里。
谷白松长刀向城楼一引,双腿一夹马腹,抖缰率先踏上了浮桥。
马蹄得得,紧随着谷白松,马队鱼贯过桥。
随后,谷白松一骑当先,在城门外勒马站定。隔了两丈许,两百余骑士在谷队官的身后分作四个小阵,每个小阵都有一名骑官突前一个马身。众人抬头,将冰冷的目光向城头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