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过后,江南又下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细线如丝,轻轻地划过路人的脸颊,带上清凉的触感。
雨水滴打在屋檐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江南的青石小巷,古桥流水都被藏在淡淡的薄雾里,焕发出朦胧的美感。
得了消息的刘子明头戴笠帽,身着青莲雨衣,手执雨伞,大步出了商园,自烟雨中穿过,往巡城司衙门的方向走去。
街边行人寥寥有些清冷,已经看不见当日那样万商朝会的壮观场面,虽说商人们已经陆续恢复经商,但城门依旧紧闭,巡查依然严密,封禁一日不开,苏州城就仍是一座孤城,来往消息多有不便。
即便如此,刘子明手头依然掌握着江南最多的情报和筹码,和初入商都只有南宫少卿几人护卫在侧时不同,江南的局面在短短一月间控制在了他的手中,他还感到是颇为快意的,他边踏着积水前行,边思忖梳理着手中的情报。
此刻的他手里握有无处不在的承天卫暗探,有江南商会、东风钱庄的支持,更是花了大价钱拍下了商胜映的产业百花楼。
拿下这天下第一酒楼,不仅仅是拿下了一棵富贵的摇钱树这么简单,更是掌握了江南的命脉,身为酒楼龙头的百花楼本就是江南情报中心,分店更是遍布天下,自成一套完整的情报系统,不然他假郑康的身份怎会那么快被拆穿?
那位苏掌柜真是惊艳绝才般的人物,妙手一伸,便将江南的情报系统打理的井井有条,又适时地为新东家带来了其余江南七城和朝廷的情报:在内阁和六部热议两个多月后,朝廷旨意终于下来了,南漳郡宣州刺史棋圣李大人越权行事,落了个被流三千里,家产充公的悲惨下场。
刘子明思及此处,不禁发出一声嗤笑,家产充公?这厮一穷二白,唯一的家产恐怕便是那聋哑丫头做的粽子了吧?
说到那丫头,刘子明的眉眼间浮起一丝淡淡的忧虑,对于李大人的下场无论是他还是李炎宾本身都早有预料,只是那丫头现在如何,也没个消息,总叫人担心。
刘子明叹了口气,微微敛神,心想到这些情报虽然重要,但终究只是外面的消息,还是先关好眼下的消息为重,苏州城今早便有旨意便入了江南府衙门,堂审今日便会有结果。
他不关心结果如何,有曲大宗师和江南商会的支持在,南宫小子必然不会有事,他更关心的是堂审何时结束,南宫少卿杀人案一结,苏州城必定解禁,在完成某件事前,刘子明不愿意听到那扇大门沉重的推门声。
想了这么多,他却一步未停,当他的鞋履便踏在了苏州西街的积水之上,看着面前高大威严的方形建筑,他微微眯起眸子,巡城司衙门终于到了。
……
……
这座衙门好像自带魔力一般,踏入衙门口后,就不见一滴雨水。想必是因为此乃阴晦酷烈之禁地,连江南的雨水也不愿意踏足进来。
巡城司衙门机密极多,负责城防调配要务,又看押恶人罪犯,自是闲人止步,刘子明便自亮身份,不过不是以承天卫的指挥使的身份进去的,而用的是以内阁行走大学士的名头。
南陵朝廷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过三年内阁便要派出一名大学士去往民间体察民情,行天子之权,督察整顿吏治。
刘子明出京便是用的是这名头,名正言顺,便是相党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放任其出京,再派出杀手伪装轮番刺杀,一路以来幸得南宫少卿等人倾力相助才安然无恙。
因这名头太过响亮,刘子明一直未曾亮明,行承天卫指挥,皇帝鹰犬的阴鹜身份,反而让人畏惧三分,心生忌惮。
然而今日亮明身份确有原由,他清楚这位虎头郡守城统领是怎样性情严厉的人物,承天卫阴暗之名闻名遐迩,偏生这张统领不仅不惧,反而心生鄙夷,曾多次上书朝廷要求裁撤掉这黑暗的特务机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而内阁大学士则不同,正清名,扶社稷,统领文官,处理要务,虽说文官武将之间向来有些不对付,但这位张平统领生平最敬读书人,因此对刘子明礼待有加。
他性情严厉,不喜拐弯抹角,直接行过一礼,开门见山道:“大学士,暗中莅临江南,所为何事?”
刘子明眉梢一挑,温和说道:“江南的事我都知道了,孙老知府宝刀不老,张统领也是国之干城……”
张平打断了刘子明的官话,直接说道:“大学士……有话不妨直说。”
刘子明微涩一笑,坐直了身子,说道:“听说统领前几日手底下抓了一名越狱犯和一名劫狱的匪徒。”
“以我看,江南乱局这两人是关键。” 刘子明清了清嗓子,微咳一声,沉声道:“把人给我,我朝廷要审他。”
张平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异色,平静又坚毅道:“恐怕不行,此事事涉江南府,得由孙老知府定夺。”
“据本官所知,劫犯恐怕不止一人吧?”刘子明不声不响地抛出此句,却令张统领不禁面色微白,心情复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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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子明摇了摇头,冷声道:“张大统领不肯把人给我,是不是你怕本官审出真相,发现令爱,也参与其中。”
张平面露寒色,紧紧地盯着刘子明,一言不发。
刘子明知道他掌握了对话的节奏,微微叹了叹气,继续说道:“江南府律法森严,若真是交予江南府,令爱不仅会丢了头顶乌纱,更是免不了要受到牢狱之苦,你身为父亲总是不忍的。”
“本官知道,江湖险恶,年轻人难免受到蒙骗,犯些小错倒也情有可原,关键是这做长辈的能不能替她收场?”
张平脸色阴沉,微微低头,听着刘子明连珠炮似的言语,心情越来越凝重。
……
……
当残阳的余晖如红,霞光在天空褪去,暮色唱响了日落的序曲之时,苏州西街之上,有一辆扎眼的马车踩着还未风干的积水,欢快地往长街外驶去。
之所以说欢快,是因为那马车坐的人的心情实在是大好,他看着马车上里那位受了些皮肉之苦的余大侠,以及那个还在昏睡的聋哑老头,会心一笑。然后轻轻甩了甩缰绳,驾着马车往江南府衙门大堂驶去。
一路上未受任何排查,这是巡城司的车马,在自家管理的地盘上行走,自然没人会阻拦。没过一会,便在江南府公审大堂前不远处停下。
衙门大堂前聚了一大批爱凑热闹的百姓,正在七嘴八舌议论着什么,此时衙门的大门已关,看起来堂审早已结束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却没有离去的念头。
余大侠顶着一身的伤下了马车,混在人群中听了几句,没过多久就脸色凝重地回到马车里。
刘子明笑了笑,看他半天不说话,开口道:“结果怎么样?”
余大侠眉头一拧,脸色苍白,沉声道:“判了……死刑。”
听到最后两个相当沉重的字,刘子明并没有感到一丝意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江南府律法森严,当街杀了这么多人,当然是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