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劲地装瞎,扶光忽视满满眼中不情不愿,再顺和不过地凑过去把手中的书摊开。
满满的视线随着扶光动作亦步亦趋。
于是修长的指掌翻飞,书页便像烟火般在两人琥珀色的眸子间盛大开来。
随后又在《挽南传》三个大字的纸张中铺落、定格、再谢幕。
拒绝的话还没张开口,满满便听到扶光在耳边悄声补充:“满满,要这个!”
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满满夺过书细细看了两眼。
待发现书本全貌尚好,材质亦不像粗制滥造,实在找不出破绽的时候,她的脸上终于裂出一道缝隙。
顶着扶光殷殷切切的目光,满满咬着牙问摊主:“这书多少银钱?”
摊主是个年轻的郎君,从扶光拿起书便站起身来,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郎君可捡着便宜了!”
明眼一瞧就知道二人谁想买谁不想买,摊主看向扶光,口中全是为他感到高兴:“三两银钱即可,书后便有价格,童叟无欺。”
扶光顺着满满的手把书翻到背面,一脸赚到了的表情看着满满。
满满:“……”
早知你这么好骗,就不带你出门了。
明显不吃这套,满满挑挑眉张嘴问:“可否便宜些?”
“姑娘愿出多少?”摊主笑容得体。
“一两。”满满翻着书,笑容更得体。
“不卖!”听着满满这毫无诚意的话,摊主嘴一扯,拒绝得干脆利落。
“你瞧瞧!你瞧瞧!”
摊主态度果决,满满很满意,书一放两手一摊,转头看向扶光:“摊主不愿卖,可不是我不肯买。”
被当着面倒打一耙的摊主:“……”
“咳、咳咳……”
轻咳两声,摊主略开满满杀人的视线看向扶光:“二两五钱也行。”
袖口被人晃了晃,满满被迫接收到扶光死活要买的目光。
“我等时常看顾店家生意,店家何不便宜些?”满满顶着压力,发起第二轮杀价。
“陵城人少,二位可骗不得我。”年轻的摊主胜券在握。
“在下寻人至此,虽做此生意方才半月,但也晓得二位是今日头一次进陵城,也是头一次看顾我生意。”
“难怪,我就说店家有几分面熟,果真不是本地人!”此路不通,满满激动地拍拍掌,换个话头无缝衔接。
“姑娘好眼力!”
摊主更不要脸的夸着满满,手上夸张地画了个大圆:“在下卫戍。别说陵城内,就是四国五十六城,却也的确不曾见过公子和姑娘。”
说完,卫戍低头整理没几本书的摊位,只留绑着灰色发带的脑袋给二人。
总而言之,三两不议价,休要套近乎。
听他姓卫,满满想更进一步的嘴一噎。
原是卫国人。
百年前卫国与三国开战。
国君为报国人举力护国,特赐国内百姓都可以皇族“卫氏”为姓。
示意举国同支同亲,宗族一体。
那一战卫国惨胜,虽不至灭国,却也被吞噬半壁国土。
卫国靠北,如今被三国裹挟,偏安一隅且地小临海。
虽国人生得高大,但在其余三国眼中,还是免不了落个偏僻荒蛮之地。
她和扶光这轻微的南地口音,便是绕断了腿,想来陵城,也绝绕不到卫国去。
“那我等日后可多照顾店家生意……”满满锲而不舍地再次开口。
“在下游学至陵城半载,日尽后即归家。”卫戍亲切的笑意未减,嘴里却分文不让。
话赶话堵得严丝合缝,满满脸一臭。
俗界四方割据多年,处处生意都难做。
但那难,是困难,不是难看!
迫于扶光的目光,满满嘴巴动了动,却又在瞥到卫戍衣角处的补丁时止住话头。
洗的发白的衣服撞进眼睛里,和没几本书的小破摊交相辉映。
扯不出更进一步的话,满满率先败下阵来。
只肩膀暗暗的撞了撞扶光,满满表明态度。
身上银钱不多,书是他瞧中的,如今合该他自己拿主意。
扶光侧头看满满,一时间两双清亮的眸眼相对,拉锯得火热。
空气中诡异的沉默起来。
初出茅庐的姑娘公子还未想好怎么办。
就不得不先明白了书里晦涩的“兴来兵戈一场,铩羽而归满堂。”
卫戍见眼前的两人眼神官司打得激烈,嘴角有些压不住。
果是游侠子弟历练在外,中元奔袭不说。
杀价手段也不知哪处学来,你来我往一番,竟在他这里先见识到了世事险恶。
倒是羞也愧也!
“店家生意昌隆,倒不肯行些便宜。”
扶光和满满拉扯一番,咬咬牙还是释手脱卷:“那便是还欠些缘分!”
说罢,拉着满满走得毫不拖泥带水。
若是走远些也就罢了,卫戍颇有些遗憾。
偏偏二人步履匆匆,不过五步辗转,便坐在了他对面摊位的“李婶云吞”。
瞪着他有什么用呢?
卫戍掏掏发痒的耳朵,里头被迫听到一道气呼呼的“李婶,来两碗云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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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着把书摆好,瞧他二人这稚气的样子,卫戍洒脱地坐回摇椅上。
双手枕着头,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着摇椅轻晃,看迟暮的天色看得愈发顺眼。
今日注定,要多赚一笔!
七月的天色晕染的缓缓。
风里还有些微微的热气。
满满和扶光坐着,远处是愈发薄红的云彩。
近处是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依旧晃悠悠的卫戍的躺椅。
倒是星子都忍不住出来点缀了两颗的暮色四合里,躺椅上的年轻摊主方才起来收摊。
见此,扶光的眼睛亮了亮,拉着满满就走上前去。
手腕活动一番,再自然不过的压住了那本《上庭神官录》。
随后便同身侧的满满异口同声揶揄了句:“店家,收摊呢?”
用劲拽了拽,没把书从扶光手底拽出来的卫戍松了手。
一抬首只看到两人的笑脸,他双手抱胸,理不直气也壮:“没有!”
待看着二人僵住笑不下去的脸,卫戍的脸倒是开朗了些。
脸上露出白净的牙齿,他看着至少比方才真心:“二两,再不可少半分,如若还是不成,这生意便不做也罢。”
“成成成!”
卫戍话音刚落,二两纹银一册书,便是买卖已成。
至少此时此刻看来,这是一场宾主尽欢。
满满和扶光再转身便是走得轻快,倒没看见身后的卫戍捏着银钱笑眯眯的一张脸。
望着他们远远地离开,卫戍愉悦的将银钱揣好。
随后绕开书摊招呼一碗李婶云吞,没有半分要走的模样。
他抬碗坐在椅上,见有眼生的人自城门口进来,便烫着嘴囫囵诵两句“神官挽南,弑神溯洄……”
狼狈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又被吸引着如冤大头一般问价。
卫戍这才抹嘴起身,趁着月色又多赚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