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正阳听得一脸迷惘,幼小懵懂的心灵中隐隐有些许莫名的躁动,轻声问道:“恒叔,三叔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留义群时有常人难以理解的怪诞言行,薛恒见惯了他的神神叨叨,习以为常,不以为意,轻轻拍着萧正阳的小肩膀,微微摇头。
“你的祖宗可是护卫老朱家江山的传世名侠,要是知道出了你这么个不肖子孙,棺材板怕是盖不住了吧!”一道清冷的嘲讽声从身后响起,叔侄二人一惊一喜双双回头,萧正阳环抱着薛恒的臂膀,兴奋说道:“云姨您快看!我恒叔醒啦!”
薛恒稍加打量这名突如其来的妇人,一身粗布裙袍,也不施粉黛,毫不影响其身姿的婀娜娉婷、面庞的精致脱俗。薛恒素来轻色重武,心中惊诧,不为其脱俗容颜、曼妙身段、出尘气质,只为被其柔弱如水的外表所掩盖的精绝身手。双方相距不过三丈,若非她自己开口,薛恒根本毫无察觉。起身抱拳,执礼甚恭,道:“大恩不言谢,天门掌柜的恩情薛恒铭记在心。”
妇人名叫天门云玉,岁月本无情,风沙也凄厉,却似乎不约而同地对她格外青睐,现年三十有八的她,看上去仍不到三十。即便早已过了大好年华,举手投足、顾盼之间依然蕴含着无穷的魅力。原本她不姓天门,亦不叫云玉,一场人生变故,遍尝世间百般滋味,心灰意冷,改名换姓,隐居沙漠,本姓初名为何,罕有知晓。后来又碰上了六名同样身世凄苦、境遇落魄的沦落人,带着他们在这万里黄沙的腹地开了家天门客栈,同往来的商旅、游侠等各色人物,做些钱财物品的交易,各取所需。时光飞逝,转眼间度过了一十六个春秋。
天门云玉抚了抚萧正阳的头,幽深双眸淡漠地望着薛恒,道:“伤还没好,少吹些风。”
“嘿嘿嘿……!”留义群头也不回的怪笑道,“这不正好如了你的愿!”
“往事故人皆已随风逝,今时今日,谁来坐这江与我又有何干?”天门云玉语气平淡,不见喜忧,轻抬柔荑,静静感受着沙海夜风。
“啊,好酒!天门谣牛渚天门险,限南北、七雄豪占。清雾敛,与闲人登览。待月上潮平波滟滟,塞管轻吹新《阿滥》。风满槛,历历数、西州更点。天门客栈天门酿,风沙繁星配佳酿,苦涩辛辣,回味无穷,其乐无穷,妙哉!快哉!”留义群捋须大笑,狂笑不止,忽又戛然而止,落寞凄楚,好似变了一个人,摇头叹道:“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深情的承诺随着西风缥缈远走,热情的眼眸点亮最灿烂的星空,爱恨交错人消瘦,悲欢起落人静默,千般难万般苦,到得头来唯有两行清泪枕边伴。世上多的是没来由的苦楚,何必口是心非、自欺欺人?”
见到他这般疯魔之状,萧正阳略有骇意,紧了紧环抱薛恒臂膀的双手。
天门云玉默然抬眼,仰望星空,眉眼间带着若有似无的惆怅。那身姿风采,受漫天星辉的映衬,恍若仙姑下凡。
斗转星移,风沙猎猎,铁索摆动叮当声响。
萧正阳靠着薛恒安然入睡,呼吸规律有力;酩酊大醉的留义群抱着空空如也的木桶,鼾声如雷。
星辉不知何时淡去,天门云玉伫立仰视的曼妙身姿未有分毫的变动,似乎是受到了留义群感染,喃喃念道:“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云一涡,玉一梭。澹澹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秋风多,雨如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薛恒昏睡五天,加以药石调理,精气恢复不少,此时毫无困乏之意,缓缓睁眼,一改往日冷傲,主动开口道:“在下听过你与阿东前辈的故事。”
天门云玉的神色转瞬间几经变幻,平淡神往怅然复平淡,凄然一笑,道:“你是神圣传人,知道这事也不奇怪……哼,较之刀仁、剑成,阿东才更配得上这‘神圣’之称……”话说一半,心中暗道:“我口口声声说往事随风、万事皆休,又何必还要在乎这些虚名?难道真如留三哥所言,不过是口是心非、自欺欺人?”
刀仁、剑成是薛恒心中最高的两座山峰,二人的德行修为也值得他这般崇敬仰视,天门云玉的话他并不认同,但他终究不是好言之人,更不是善辩之人,浓眉微皱,再未言语。
一时无言,天门云玉看了眼烂醉如泥的留义群,打破沉默道:“在这里待上一晚,非被活埋不可……你能行吗……还是我另外叫个人来吧……那把孩子给我。”
柔荑刚一搭上萧正阳的背心,他立时睁眼,这是从长期艰难万险中练就的本领。见是天门云玉,警惕的神情有所缓和,自行起身,叫道:“云姨。”又见薛恒吃力地背起留义群,急忙上前帮忙,被阵阵刺鼻的酒气冲得一阵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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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义群还不时呓语连连,皆是薛恒这个武痴不明所以的诗文妙句。天门云玉却明了其中精义,摇头轻叹。
“又是你这个小矮子!”一道洪亮的喝骂声自客栈内里传来,跟着一阵乒乓声响,是锅碗瓢盆、桌椅板凳落地翻倒之声。
“哈哈哈……!蠢大猫,就凭你这笨手笨脚的熊样也想抓鹰大爷我?还是趁早回你娘肚皮里去吧,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反讽之声清脆响亮,好似童子所言。
“该死的臭侏儒,要是让老子逮着了,非把你大卸八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