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大明门前,为使巧合自然,为防消息走漏,郭房对受他指挥的军队没有作出任何针对性的布置。待到进入承天门后事态变化远超他的预想,仅一个照面,就失去了对军队的掌控权。他既无运筹帷幄之才,也无随机应变之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乱局愈演愈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具体是哪里出了问题又说不上来,带着半空白半混乱的脑子,浑浑噩噩、忐忑不安地随波逐流。
直到来到乾清宫外,脑中终有灵光闪现,可惜未及深思,脖颈忽地一凉,然后是天地旋转、人群旋转、殿宇旋转、草木旋转……所见一切都在旋转。在他人生的最后一眼见到了两个人,一个是没了头颅的自己,另一个是半身染红的郭敬。
锦衣卫诏狱地下三层,闭目端坐的沈炼蓦地睁眼起身,阔步飞奔。
丁字号牢房内传出阵阵嘶吼声,远比之前狂暴乱神,配以急促尖锐的铁链撞击声,刺人耳膜、揪人心尖。
“国公大人、国公大人!”沈炼隔门呼喊,不见回应,发觉心率受扰,急忙运气定神,稍作踌躇,决定开门一看。
铁门刚启,吼声即停,伴随着一连串噼啪声,浓烈刺鼻的腥臭味扑面而来。沈炼久居诏狱,早已习惯了其中异味,但这股腥臭味仍是让他微感晕眩,几欲作呕。急忙屏气,一手按着腰间佩刀,一手擎着火把,一步一停,缓缓入内。
火光映照下出现一人,正是郭勋,只见他呈大字形仰躺在血泊中,双目暴凸,阔口大张,七孔流血,浑身上下多处爆裂,身体残破,内脏支离,肠道寸断,黑中带红的血液兀自潺潺流淌。沈炼首见如此可怖的死状,不禁汗毛倒竖、失声怯步。
“我乃陈寅!速速罢斗,违者格杀勿论!”
“我乃包锋!快快住手,违者严惩不贷!”
高亢洪亮的呼喝声中,陈寅擎举着一丈二尺八的龙胆湛金槊、包锋挥舞着一丈三尺三的单耳豹头戟,恍若天神下凡,分别从东华门、西华门冲入宫城,所到之处刮腥风飘血雨,先乱后定,无人可撄其锋芒,无人不听命止斗。
二人以杀止杀,如入无人之境,各自杀伤数百卫士后于乾清门前不期而遇,眼神交汇,心照不宣,并肩而入。
“陈大人、包大人!”郭敬手提一颗血淋淋的头颅,跑到二人面前,“陈大人、包大人,贼首已诛,首级在此!”
陈、包二人定睛一看,竟是郭房,相顾骇然。一时间难辨真假,陈寅当机立断,道:“当务之急,平乱为重!”包锋深以为然,一戟挑中郭房头颅,高高举起,扬声高呼:“贼首已诛,首级为证!尔等速速弃械罢斗!”气自丹田而发,声由阔口而出,遥相传递,尤胜洪钟。
围着乾清宫展开血斗的数千卫士闻声一凛一滞,交相环顾,一脸茫然。
叮当一声脆响,哗啦一片脆响,一人开头千人响应,人人弃械。
先前的主敬殿高端大气、金碧辉煌,如今则是一片狼藉、血迹斑斑。从桌椅到摆件,几乎找不出一件是完好无损的,地板上横七竖八地散布着数十具尸体。
先前的遮面女官孤冷倨傲、拒人千里,黄绾须发齐整、气态温和;如今的二人气喘如牛、浑身浴血,血水和着汗水不住地滴落在地板上。纵然已是强弩之末,依然牢牢照护着怀中稚子。
鏖战多时,距离成功仅有一步之遥,丁绍铭强抑激动,竭力保持镇定,紧了紧手中钢刀,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抬臂,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顺利走完这最后一步。
咀呿、咀呿……奇异的哨声响起,丁绍铭不由变色,狠狠瞪着遮面女官和黄绾,自信再有片刻钟就可成事,一番激烈挣扎后,极是不甘心地咬牙道:“撤!”
丁绍铭一伙人前脚刚走,另一伙人后脚就到。
黄锦使尽浑身解数,仍是无法摆脱风、水二人的阻截。此法行不通,那便换个法子,心中刚有了计较,风、水二人却主动退走了。黄锦不喜反忧,对方意图显而易见,只为拖延而来,现在主动退走,说明目的已经达到了。
一场发生在正阳门上的惊世大战就这样落下了帷幕,来得突兀,去得莫名。兵士们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似幻似真,心绪久久难平,一边遐想回味,一边整顿归位。
“皇后娘娘驾到!”
“拜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