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筠竹的眼泪还没干,东方燕豆大的泪珠啪嗒直落。
明亮的双眸空洞无光,茫然环顾,心间一片冰凉,刚刚恢复的喜悦荡然无存,整个人好似一下子被抽干了,没了半分生气,想要做些什么,却不知该从何处着手,如无头苍蝇般在公冶世英原先藏身棺木所摆放的位置上不住打转,兀自惊慌失措、魂不守舍的喃喃自语:“世英哥哥明明就在这里,怎么就不见了呢……”言行举止中透着驳杂的情绪,落寞、无助、意外、疑惑,以及压抑着的懊恼和暴躁。
沐炑心疼地搂住彻底慌了神的东方燕,柔声宽慰道:“燕儿别慌、燕儿别慌,英儿一定不会有事的!”
人人愁眉,黯然叹息。
情绪低落,氛围压抑,气势萎靡。
当!
萧正阳握着血舞刀往地上重重一砸,带动情绪,朗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小爷真的……真的遭遇……真的遭遇了什么不测,咱们都要找到他,不计代价地找到他!”
东方燕空洞的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吼道:“小白你他娘的放狗屁!世英哥哥才不会遭遇不测!世英哥哥一定会平安无事的!”顿了顿,似乎想到了萧正阳后半句话,又道:“小白说得对,无论如何,咱们都要不计代价找到世英哥哥!”说着,就要往外冲,被沐炑一把拉住,“别冲动!这事需从长计议,别人没找到,还把自己给折进去了……”苦劝无用,无奈只好用掌刀将其打晕。
场面一下变得很安静,只剩下风声和呼吸声。
少顷,留心言沉吟道:“彦清,快把当时的情况同我们说说!”
“好!”留彦清点了点头,将逃到灵堂后的事情言简意赅地讲述了一番,包括看到的,听到的,以及自己推测的。
“对了!”留心言、留彦清和萧正阳几乎同时灵光乍现,留彦清这个时候仍旧不忘好胜心,还想着压萧正阳一头,抢着说道:“世英跟我们一样,是躲在棺材里躲避血毒人的,但这里既没有世英躲藏的棺材,也没有棺材的碎板,也就是说世英离开这里的时候还是藏在棺材里的。那么,至少在当时他还是安全的!”
“不错!”
“是这个道理。”
留彦清分析的很有道理,让众人看到了一线生机,情绪略有好转,神经有所松弛。
可是,转念一想,以理智做出预判,公冶世英能活下来的可能性依旧微乎其微,想要找到公冶世英依旧很困难,希望依旧很渺茫。
灵堂损毁严重,四面漏风,棺木在窗上撞出的破洞,已然分辨不出;棺木砸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迹也早就被血毒人的后续活动完全掩盖;血毒人数量庞大,一直呈不定向移动,就算棺木能承受住无数次的冲击,想在茫茫人海中找一口小小的棺木,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海域,血毒人就是生活在这片海域中的鲨鱼群。
留心言带着百名庄人冒着巨大风险救人,目的其实并不单纯,虽然从实际情况看,目的单纯与否并不影响行动和结果,但她无法否认在这个行为当中自己所怀有的私心。她视庄人如手足,很重视庄人们的性命,但她更在乎留彦清的生死。留彦清不光是她的同胞弟弟,还是她们刀侠庄唯一的继承者,为此她能不计代价。现在留彦清无恙脱险,解开了留心言最大的心结,那么再用剩下的几十条庄人的性命去换一个生机渺茫的公冶世英就不可取了。可是如果放任不管,她实在良心难安,一番踌躇后,道:“佛学光明正大,神妙无比,这些个鬼东西八成是被佛音给镇住了,只不知佛音能镇得住多久。红雪还在下,也不知还要下多久,此地不宜久留。这样,沐师妹、老远,趁着现在佛音还能镇得住这帮鬼东西,你们赶紧带着大家伙儿速速从原路返回!”
留远直接问道:“那五公子你呢?”
留心言表情淡然,道:“我去找小英儿。”
“不行!”留远、留彦清、萧正阳、沐炑四人异口同声当场反对。
“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留远言简意赅,态度坚决。
留心言摇头道:“人多力量大的道理可不是什么时候都适用的,现在就不行。”
萧正阳斩钉截铁道:“正阳明白心姨的好意,但是小爷生死未卜,我是非留下来不可的!”
“几个小家伙是我一路从黄岗梁带过来的,我的责任是一个不少地护卫他们周全!”沐炑同样态度坚定,顿了顿,接着说道:“心言师姊,我知道你的顾虑。不如这样吧,让留远师兄和刀侠庄的诸位英雄先带着燕儿、筠儿和彦清按原路返回,你、我,还有正阳,留下来一同寻找世英的下落。”
留心言的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沐炑拉着她的手,道:“心言师姊,你的难处小妹知道,平心而论,倘若易地而处,小妹至多也就做到你这样。别犹豫了,时间不等人,就这么定了!”
经过一番争论和劝解后,终于达成一致,留心言、沐炑、萧正阳三人留下,继续寻找公冶世英的下落;留远、留彦清、梁筠竹和被打晕的东方燕以及剩下的三十多名刀侠庄子弟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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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在即,梁筠竹美目含泪,不舍担忧之情溢于言表,毕竟这不是普通的分别,永别的可能性远大于再见。
她不想和萧正阳分开,死也不想。
她想留下来帮忙,可是留下来又能如何,她很清楚自己的斤两,留下来只会成为帮倒忙的累赘。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没用的人。
她不想做一个没用的人,她想做一个有用人,什么样的人才是有用的人?
她的定义是:贡献出自己的力量,能够帮到别人。
回首过往,她发现自己这十多年来似乎从来都没能够帮到别人,哪怕是一次也没有,相反自己一直在给别人添麻烦,一直是别人的帮助对象。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没用的人,没想到会没用到这种程度。
这个打击不可谓不大。
打击让她变得妄自菲薄,然后又告诫自己,要坚强要勇敢,不可自暴自弃、自怨自艾,这样才有机会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她迫使并迫切的想要做出改变,成为一个能给别人带去帮助的人,她的助人之心从来都没有这么强烈过。于是,她开始绞尽脑汁拼命想办法,然后还真想到了一个能够帮到别人的办法。
只见她一改平常柔弱,箭步冲向昏迷中的东方燕,探手入怀,果然找到了一个香囊,不由一喜,笑着跑到萧正阳面前,递上香囊,道:“正阳哥哥,这个香囊是燕儿姊姊随身携带之物,里面装有奉先生亲手炼制的‘祛魅丹’,只消含在嘴里,就可抵御毒气侵蚀。”
……
潭柘山地界某处,一口咯吱作响的黑漆棺木在血毒人群众中翻滚、滑动,显得很是格格不入。
严重虚脱的公冶世英苦不堪言,然而处境还在恶化,棺木里的空间,狭小而漆黑,空气越来越稀薄,呼吸越来越困难,使得存活的可能性变得越来越小。
纵然如此,他仍不愿放弃。
他确实非常羸弱,但羸弱的是他的身体,而不是意志。凭借着超乎寻常的意志力,他还留有些许清明,黑暗又强化了这部分清晰,因为黑暗能够使触觉和思维变得格外清晰。他很清楚,棺木是他唯一的屏障,一旦碎裂意味着什么;他也清楚,再这么翻滚颠簸下去,就算棺木不破裂,他一样性命难保;他还清楚,如果自己放弃了,棺木在不破裂的前提下停止了颠簸,他依然无法活命。
他想活命,意愿强烈,只可惜意志已克制不住身体的本能反射。身体是一切的基础,意志固然可以激发出身体的潜能,而身体则决定着意志的上限。
就在身体无限接近临界点的刹那,棺木突然停止了滚动。
转机还算来得及时,生生把公冶世英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他怀揣着无比的纳闷和好奇,强打着精神,尽可能地摒弃各种杂念,一动不动地将安静和冷静维持在一个有效的层面上。
对于新一轮的动静,他既期待又抵触。
时间随着呼吸点点流逝,新一轮的动静迟迟未见发生。
幽静的黑暗,给他当下的处境,增添了一层诡异和神秘。
……
未末。
东楼后山,天苍地莽,冰封雪飘;东塔,拔地倚天,傲雪凌霜。
东塔塔基之南静峙着一座三尺高、三十丈见圆的石台,由质地坚硬的青石垒砌铺设而就。此时只能看到一部分齐整的侧面,因为台面上有一尺多厚的积雪。
这座圆形石台对龙华教而言有着神圣的意义,但凡一些重要的教派活动都在这里举行。
而现在,这里成了双方的比武场地。
石台的东西两侧均设有长廊式亭台,建造这些亭台的初衷并不是为了观摩比武之用,但就现在而言,确实是这个作用。
在严世蕃等人来到这里之前,干练的侍从带着熟练的仆役打点好了一切,包括从偏堂到石台这一路上的所有积雪。亭台两侧和背面的空白用棉布进行了遮挡,风雪无法直接灌入;亭内椅子和茶几交相排列,连成一线,每把椅子上都放着一个柔软温暖的坐垫,每张茶几上都摆有香茗、美酒、鲜果、糕点若干;另外,照着茶几的数量和对应的位置添上了一排散发着洋洋热气的炭炉。
不待所有人进到亭内,骆汉永便急不可耐地飞身跳上了石台,矫健沉稳,极具力量。
嘭一声闷响,双脚落地,立时出现了一个五六尺大的雪坑,坑中的积雪没有飞溅,而是受到了挤压,暗涌延伸到周边一丈开外,增加了这部分积雪的密实度。
骆汉永神情郑重,向亭中的方献夫抱拳示意。
“方伯父……千万小心!”闻人姊弟忧心忡忡,古今跟着投去目光,带着淡淡的关切之情。虽有明言约定,点到即止,他们仍是免不了担心,还有感激和愧疚。
“别担心。”方献夫笑意淡然,轻轻拍了拍姊弟三人的肩膀,冲酆于、贝七华、杭苇之等人点了点头。纵身掠向石台,距骆汉永两丈处飘身落定。他的出场声势不像骆汉永那般浩大惊人,只踩出了两个脚印大小的雪坑,积雪没至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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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毛大雪,洋洋洒洒,无穷无尽。
四目相对,一瞬不眨,无声无息。
雪花飘至二人身侧半尺处便再也无法靠近半寸,改变了飘行轨迹。
“请!”骆汉永言简意赅,他不喜欢各种长篇大论式的场面话。
“请!”方献夫话不多说,他很懂得根据场合和对象来决定讲话的多少。
骆汉永深吸一口气,马步下沉,双掌错于身前,关节噼啪作响,眼中精光迸发。大喝一声,跨步出掌,一步即是一丈,闷雷奔腾,掌未到而力先至,惊雷滚滚。所过之处,积雪翻滚,恍若拍岸惊涛,隆隆震天。
所谓“雷霆掌”,顾名思义,势若雷霆,快若雷霆,猛若雷霆。
罡风扑面,方献夫不闪不避,瞳孔收缩,宽大衣袍猎猎作响,默运真气,力贯双手,左手成拳,一招“其贤其亲”,化解迅猛掌力,右手为掌,全力使出一招“道德之门”,正面对上雷霆一掌。
双掌实力硬刚,不取巧,不花哨,撞击声沉闷而干脆,引动石台震颤,边缘上的积雪簌簌抖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