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献夫一方人人揪心,他们都不愿看到杭苇之有任何闪失,而酆于无疑是当中最揪心之人,不掩既忧且急之情,瓮声瓮气道:“严公子,正如骆尊使方才所言,苇……杭女侠和徐尊使皆乃当世顶了不得的奇女子,二人武学造诣在伯仲之间,倘若强分高下,胜负即是生死,全无意义。酆某提议这一局以平局论,如何?”世上很少有人事物能让他惊慌失措、乱神丧志,很少并非没有,他终究只是凡胎肉体,跟所有人一样有着自己在乎的人事物,会因为这些特定的人事物而情绪波动。
直肠子的骆汉永立即附和道:“酆于说得对,比武切磋,本意是在体验武学的乐趣,生死相搏那就太无趣了,骆某赞同酆于的提议!”
严世蕃对酆于的直观认识始于昨日,他眼中的酆于跟所有人眼中的酆于一样,沉稳豪迈、正直威武,举手投足一言一行中都散发着当世第一等名侠的风采,见之无不心折。当他与杭苇之意外相遇后,惊世风采之外多出了一种别样的情绪,对此严世蕃饶有兴趣;随着杭徐之战愈演愈凶,这种别样的情绪愈发凸显,最终转化为明面上的担忧。
心平气和的严世蕃坦然对视心浮气躁的酆于,温和的笑意中带着些许玩味,不紧不慢地说道:“局中人同意平局,严某自无异议,不过……二位女中豪杰似乎并无此意。”一派云淡风轻,既未表现出对杭徐生死的关心,也未流露出对战局胜负的在意。
酆于一时语塞,大感气恼,一口恶气直在胸腔里翻滚。哼声拂袖,飞身上台,亘于二人中间,双臂侧向伸展,掌力铺排,强行拆分。
“某才是你的对手。”极具威势的话声淡漠而突兀。
平地起风。
不是所有的风都是自然形成的,任何物件移动都会产生风;不是所有的风都能被感觉到的,需要达到一定的速度。
因为快,所以平地起风;因为快,所以化作了一道紫金色的残影。
紫金色的残影带起狂风,卷响酆于。
……
五烟连天之奇景,蔚为壮观,堪称旷古奇闻,若无九烟连天在前,那便是绝无仅有。
萧正阳没有见到九烟连天,所以在他眼里五烟连天就是绝无仅有,震撼之情无以复加。
震撼到失神,然后急急回神。
失神的时间并不长,却足以让情势急转直下。
巨大的危机感提醒他现在不是叹赏的时候,于是拔腿转移,然而为时已晚。
密集狂暴的黑雪,阻隔了他的视线,同样密集狂暴的血毒人,切断了他的退路。
这场有悖自然常理的怪雪,发展到了顶峰。
震撼复震撼,萧正阳脑中一片空白,哪还有什么可施的计策,只剩下机械式的困兽斗。
脑子空白的时间并不长,反抗着反抗着便恢复到了正常状态,非常深刻且准确的认识到一点,若无奇迹般的转机出现,脱身是不可能的。
即便如此,他并没有选择放弃,放弃不是他的性格,也有违师长们对他的教诲。
有着和沐炑、留心言等人冒险突围入留家私宅的经历在前,让他总结出了一个道理,在没有任何外物可依托的情况下,最忌讳滞留原地,使得包围圈越缩越小、越围越牢,战力再强最终也只会被活活耗死。所以他想方设法不断变换位置,移动很难,幅度不大,效果倒是有一些的,聊胜于无,也算是为自己多争取了一些挣扎的机会。
他无意中发现落地生根的树木会影响到血毒人的活动,现在所处之地正是树木茂盛的山林。血毒人全无意识,连最基本的自己是谁、在做什么、是否饥寒疼痛都不知道,更不会知道什么是变通,眼里只有活人、杀戮和鲜血,横冲直撞,毫无技巧可言。
以此为契机,深入思考,如果能妥善运用树木,可对血毒人造成一定程度的牵制。
想好就做,依托于树木,果然效果显着,精神大振。
渐渐的,他又发现自己只身一人,缺少能够形成有效配合的搭档,不断变换位置固然可以防止包围圈越缩越小、越围越牢,却引出了另一个弊端。好比一万个人围着一个人打,抛开某些特殊因素,架势看着很唬人,其实能在同一时间内直接构成威胁的至多不过数十人,毕竟围攻面就那么大点儿。对于真正懂得用兵之道的人来说,是不会让任何优势堕落成鸡肋,尤其是兵力上的优势,而血毒人是连最基本的意识都没有的行尸走肉,何谈用兵之道。如果被围攻之人,时不时东突西闯,换一个角度理解,即增加了被攻击面,给更多的围攻者提供了参与机会。当然,如果把无意识的血毒人换成意识正常、训练有素的军队,萧正阳现在应该是死无全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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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眼下迫在眉睫需要他解决的难题就是如何在不断变换位置的同时不增加被攻击面。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个不可能解决的难题,因为两者间存在着必然的联系。好比吃饭必然要张嘴,长时间不进食必然会肚子饿,饿着饿着必然会饿死。
有些难题正面无法解决,可以试着从侧面寻找突破口。意思就是说,鼻子不是用来吃饭的,但如果非要将米饭从鼻子里塞进去也不是不可以,这种方法很反常,所以叫侧面,这个过程会很难,难题当然难。
他现在面对的难题比用鼻子吃饭不知难了多少倍,所以他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从侧面入手的办法。
不知不觉间,头顶上再无飞雪飘落,正自暗暗奇怪,三株呈三足鼎立状的古树进入到他的视线中。
被密集狂暴的怪雪和血毒人潮包围时,还能看到的物事,说明距离很近。
他开始寻隙观察三株古树,相互间隔约五尺,每一株均足有两个成年男子展臂环抱那么粗大,粗枝凌空飞挑,茂叶兴盛遮天,童童如华盖。
一个新的对策在他脑子里逐渐成形。
他先绕着三株古树打转,利用血毒人的扑腾冲撞,震落古树枝叶上的积雪;然后躲到三株古树正中,以华盖般的枝叶为顶,挡住黑雪,以粗如桥墩的树干为盾,填补近半攻击面。
如此一来,情势大有改观。
人只要还活着,还有进取心,便会有解决不完的难题,只有死亡,才能彻底摆脱各种难题。如果把死亡当作是一种解决难题的方法,不可否认这确实是一种最彻底的方法,但同样也是最消极、最蠢笨的方法。
萧正阳还活着,还有进取心,所以还会有难题找上他。
再鸡肋的优势也是优势,只要足够大,照样能够摧毁一切。难以计数的血毒人最大的优势便在于难以计数,一个倒下了,立马会有不止一个补上,打不死也能耗死。
危难面前,萧正阳展现出了非常可贵的不屈不挠不燥不馁的精神,积极开动脑筋,全力以赴地付诸于实际行动,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换言之,他无法再做更多,他若能把这个难题都解决了,那么脱身根本就连最低等的难题都算不上了。
难题还在增加,在血毒人潮翻江倒海的攻势下,古树根部开始松动,主干出现裂缝,萧正阳握刀的双手发酸发颤,动作反应愈发迟钝。
……
沐炑和留心言前脚刚跨过潭柘寺残破不堪的山门,便听到了震天巨响,檐口上的积雪随着本就摇摇欲坠的瓦片纷纷坠落。五烟连天之奇景同样令二人震撼到失神,然后匆匆回神,发现已无法脱身,陷入到远比萧正阳更为凶险浩瀚的重围之中。
潭柘寺作为佛门大会的举办地,齐集八方僧侣,聚焦天下英豪,却因一场旷古怪雪化为人间炼狱,成了血毒人横行的核心地带。
在残暴如海啸的血毒人潮面前,一座座承载着千年文明的古刹殿宇,脆弱如豆腐,不堪一击,接二连三坍塌毁灭。渺小薄弱如浮萍的沐炑和留心言目睹着这一切,以及时不时就会看到几张熟悉而扭曲的面孔,既感慨唏嘘,又空白茫然,麻木机械地挥动着兵刃、施展着拳脚。
无望无助之际,不远处一座由数百人组成的箭簇形阵型,正缓缓朝她二人所在的方向移动。速度并不快,却能给人一种乘风破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