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庸关体系严谨、军械完备、配备精良,拱卫者俱是精挑细选的精兵良将。想要攻克这样一座天然与人为完美结合的雄关,难如登天。
恩和森作为军事统帅,在鞑靼军中有极高威望,当然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
既然来了,自然是有备而来。
是什么样的准备,才会让他们有底气去做犹如登天般的难事?
鞑靼首脑与无为教一众高手在墨烟海的出谋划策下,筹备多时,明暗配合,硬是在几不可能中发现并利用了居庸关防御体系中的细微漏洞,出其不意,暗中切断各大主次关卡之间的联系,使其无法畅通地传递精准的情报及军令。
当然,切断只能是一时的,但奏效一时足够了,用兵之道可不就是在于抓住稍纵即逝的一时之机么。
接着,用一种貌似但不是中心开花的战术,在中关城频频制造混乱,混淆视听。因为消息闭塞,各关卡之间无法进行准确有效的联络,无从印证的猜测只能是猜测。此等程度的异常,至多只能让精兵良将们骚动不安,不至于令他们动荡恐慌。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占中关城两侧高地的烽火台,抢占数量不用多,抢占时间不用长,只消能把求援的假消息传递出去便成。猜测停留在猜测,对消息真伪的鉴别力自然大打折扣,加之前头铺垫,心理上已存在骚动不安,想不上当都难。
鱼儿上钩了,便轮到提前潜行至各制定地点待命的多支小股奇兵登场了,他们在无为教高手的协同下,纷纷对居庸关多处主次关卡发起偷袭,明为攻占,实为捣乱,诸如破坏工事、刺杀将官等等。小股奇兵不具备攻城掠地的实力,陷入乱局的各处守军同样也无法清剿敌军,一方充分发挥所长,一方无法施展强项,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一向严谨有序的居庸关乱成了一锅粥。
计划中的乱局顺利出现了,便轮到鞑靼主力大军登场了。
唯独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梁竦没有入套,而且由他率领的千户所的顽强程度远超预想,不仅付出了巨大代价,还耽误了大量时间,险些错过了预定时机。
八达岭攻坚战打得艰苦卓绝,随后的上关城因着前头的铺垫一一生效,只发动了一波攻势,便轻松拿下了,而后兵锋直指中关城。
时间紧迫,恩和森却并未急着下令攻城,只命大军摆出随时攻城的阵势。镇定自若地叉腰昂立于己方军阵,从容不迫地仰望着宏伟的城墙和高绝的城楼,城头上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旌旗猎猎,寒光霍霍。黑夜里,相隔甚远,根本看不清城头上的任何一个人,但他的目光还是精准地落在了李良钦所处的位置。
李良钦负手挺立城头,神情严峻,眉头紧锁,俯视着阵仗森森、杀气腾腾的鞑靼大军。黑夜里,相隔甚远,根本看不清城下敌军阵营中的任何一个人,但他的目光还是精准地落在了恩和森所处的位置。
鞑靼一方以一套既险且妙、环环相扣的计划,攻到了中关城下,但如果仅仅只是这些,仍不足以攻克李良钦亲自坐镇的中关城。
恩和森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没有急着攻城。
破不了中关城,便破不了居庸关。
恩和森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必须攻下中关城。
李良钦甚至没有从唯一与中关城联络畅通的南口抽调来一兵一卒,依托于雄城险关,即便没有其他主次关卡的牵制配合,他也有足够的信心挡下对方任何形式的攻击。
恩和森还是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李良钦困惑了。
以居庸关的素养和底蕴,鞑靼一方用周密的计划配以出其不意,制造出的一系列动乱只能是一时的。在这一时之内,鞑靼大军或及早撤军,或攻下中关城,否则便会成为瓮中之鳖,进退无门,只剩死路一条。
第一个选择让鞑靼一方的整套计划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第二个选择李良钦看不出实现的可能性。
阿勒坦、恩和森之流不像是会闹这种笑话的人;实现的可能性李良钦看不出,并不代表没有。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鞑靼一方还有后招。
后招是什么?
李良钦不知道,所以神情严峻,眉头紧锁。
能攻克中关城的后招本身就很可怕,不知道是什么后招就更可怕了。
……
上有星光,下有白雪,一映一衬,视线堪比阴雨时的白天。
遥见一人一骑风驰电掣,纵掠于没至膝盖的雪地上如履平地,端的是神儁不凡;近看却直叫人瞠目结舌,人是血人,马是血马,惨烈至斯,竟还能有如风似电的速度,端的是不可思议。
马上人,既惨且怖。
一头杂乱如苦草的斑驳白发,随风狂舞;一张方脸沾满了各种污秽,仍掩不住脸颊上那道如蜈蚣般的触目伤疤和纵使天雷也无法撼动的坚毅;脖颈前挂着一根系带,连着后背上一顶造型新奇的帷帽,上下跳动;一身形似道袍的长袍破败不堪,便是街边的老乞丐穿的也比他齐整些,湿答答地贴在结实的胸背上,长袍本是淡青色,现下却通体猩红,俨然成了件血衣,当然不可能纯是鲜血染红的,长袍宽大厚实,仅以一人之血将其通体染红,再是能耐之人焉有命在,而是鲜血中混入汗水和雪水造就的;骨节分明、伤痕累累的双手,分别紧拽着缰绳,倒提着一柄透着暗红流光的大刀;双腿夹着马腹、踏着马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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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下马,惨不丧威。
呼吸粗重,吐气如雾,血水、汗水、雪水吃透了通身黑毛,一片黏糊,局部又隐隐结起冰晶,委实狼狈,从头、胸、腹、臀,到四肢,更是遍布着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伤口,且还在淌血,纵然是一匹马,也叫人不忍直视;即便如此,依然掩不住马王风采,高大的骨架、健硕的身姿、壮阔的气势,一双炯炯有神的马眼,迸发出目空一切的盛气,莫说是马,便是人能做到这样都当得起任何人的肃然起敬。
血人血马不是别人,正是拼尽全力从秦洯等七大高手的围攻下突围而出的萧正阳和黑龙马。
人和马一直都处在剧烈的运动状态中,牵动着身体的各个部位,伤口凝固了又扯开,扯开了又凝固,鲜血几乎未曾止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