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平原上的百姓能够提前遣散并安置,但遮风挡雨的农舍和留在地里过冬的作物却不能,恶战还未瞧出孰强孰弱的端倪,房子已夷为平地、庄稼已践踏殆尽,好好的瑞雪兆丰年,尽皆毁于一瞬。
好在毛伯温实实在在地替老百姓们考虑了一回,不然遭殃的又何止是房子和庄稼?
但是房子和庄稼之于老百姓实在太重要了,生活在小平原上的百姓们命是保住了,却并没有真正度过这一关。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天下动荡,受苦遭殃的总是老百姓。
……
亥时。
警觉这种东西说来也挺常见的,算得上是人人具备,却有强弱之分,分人分事分时。弱者于人可忽略不计,多说无意;强者于人则不可或缺,非意志坚定、生性谨慎者不可有,至此方为可贵。
警觉使然,公冶世英抖了个激灵,脱离了睡梦。受限于体质,得益于意志,他的警觉只够他刚刚脱离睡梦。正是这个激灵,唤醒并加剧了身体上的各种疼痛,正是这些疼痛,使得介于睡梦和现实之间的脑子清醒了一半。于是便感受到身体上除了疼痛,还暖洋洋的。凭借十多年的睡觉经验,不用看也知道只有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才会这么舒服。尽可能不牵动痛处的前提下稍稍挪了挪又酸又麻又僵的身子,脸颊满足的在柔软的被子上蹭了蹭。
大冬天里,还有比躺在温暖的被窝中更幸福的事情吗?
不对,记忆中明明是靠在炕沿喝粥,怎么就钻到被窝里去了?
于是脑子又清醒了一小半。
动脑动嘴动眼动耳不动手,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所以习惯性的不愿动身子,一半是懒得动,一半是不敢动,越动越痛。他是个缺乏运动的人,冷不丁运动了,而且还是超负荷长时间的剧烈运动,睡了一觉之后身体哪有不痛的道理,加上各种磕碰伤,更是痛上加痛,所以能不动身子就不动。
使出了吃奶的劲,重如千斤的眼皮只抬起了一半,还是原来的农舍,倒是亮堂了不少,似有人影晃动。转动眼珠,见一陌生身影正俯身在炕上,不知在做些什么,看不到具体形貌,从背影和穿着上判断,应该是名男子。
他记得重伤昏迷的月就躺在炕上,是他亲手抱上去的,而这名陌生男子现在就趴在炕上,难不成是在行不轨之事?
最后一小半清醒也恢复了,再顾不得疼痛,生出一股力气,倏然坐起,把疼痛转化为喝斥:“贼子,放开那个姑娘!”
陌生男子的背影抖了下,明显是被吓了一跳,却并没有立即回身,连起身都没有,依然俯身在炕上。
遭人无视总是不爽的,至少不会觉得爽快,区别在于对待的态度。
公冶世英无心计较被人无视的不爽,他的态度是掀被,然后下床。
只进行到掀被一步,下床一步便搁置了,因为他想到或者说注意到了一些问题——靠在炕沿喝粥,然后睡着了,醒来时却是在温暖的被窝里;体内脏腑肠道中流淌着一股舒服的暖流,凭借多年的吃药经验,想来是在睡梦之际有人给他喂服了某些滋补气血的药石;拖行月时,双手磨破了皮,已经得到了包扎,可以感觉到内里还上了药;棺木里滚动时,多有磕碰撞扭,遍布全身,现在或贴了药膏,或敷了药酒。
而这些事情怎么看都是帮助人的好事,一个有助人之心的男人,纵使好色,该不至于对一名奄奄一息的女子行不轨之事;从这些事情上还可以看出,非懂医药之大夫所不能够。
屋里只有陌生男子这么一个行动正常的人,基本上就能肯定这些助人好事都是他所为。
那么俯身在炕上便多了另外一种解释——大夫碰上伤患,自然便是治伤了。
公冶世英的脑子转得够快,态度跟着发生大转变,依循礼数,忍痛抱拳道:“可是阁下替在下治的伤?”
陌生男子并未立即接话,片刻后吐了口气,似是忙完了手头的事情。起身回头,用布巾擦拭手上的血渍,用衣袖抹去额头的汗水,致歉道:“令阃伤势严重性命垂危,伤急从权,在下不顾男女之别,自作主张替令阃治伤,还请小兄弟原宥则个。”话声清朗,透着一股坦荡磊落之气。
公冶世英的双脚已下到地上,看清了陌生男子的形貌,是位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小伙,貌睟然,身癯然,眉目清朗,鼻梁高挺,身形高瘦,精神饱满,蓄有一把黑亮柔软的大胡子。不能说如何俊朗,衣着也十分朴素,气态端的是不俗,这样的人焉能做出登徒子那等轻薄之事?虽说人不可貌相,但凭外貌还是能看出部分品性的。对方的话证实了公冶世英的猜测,也带出了别的误会,方才他在不知情下的喝斥已然排除了他与月的某种关系,想来是这位青年男子治伤投入,只是被突如其来的喝斥吓了一跳,实际上并未注意喝斥的内容,仍把公冶世英和月误认为是寻常小夫妻。被人误会了,公冶世英心里有股说不清的奇怪感觉,不过他还是决定应该澄清一下,理由不在女子名节,月她自己都不见得会在乎,而在他怕月醒来后得知此事找他麻烦,于是说道:“先生误会了,这位姑娘并非在下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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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男子神色一僵,面上的歉意的更浓了,他的重点则全在名节上,忙道:“抱歉抱歉,是在下失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