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真正意识到事情再无回旋余地后,果断按下各种不必要的情绪,立马进入状态,再未把不该流露的心迹表露在脸上,并对自身做了精细的定位,对今后将共事的相关人等进行了全面的了解。
他清楚明确的认识到,自朱厚熜旨令下达起,自己同毛、曾等人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按照多年来养成的行事风格,损人则必利己,否则绝不为之。
推责或争功是枝叶,只需不时稍加留意、预防即可,差事本身才是主干。差事办坏了,作为主要参与者之一,无论如何都是能找出治罪的由头的,不过是轻重之分。可差事太大,再轻又能轻到哪里去?差事办好了,作为主要参与者之一,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把功劳抹除干净的,不过是多少之别。差事太大,再少又能少到哪里去?推责也好,争功也罢,都是事后才该干的事情。如果不出事,哪里需要想着推脱责任?如果出事了,哪里还有争功的机会?
自知之明,是一个很可贵的优点,有太多的人知道而做不到,又有太多的人根本从未真正知道过,高忠恰好就拥有。
他太了解自己有几斤几两了,长在何处,短在哪里。就当前事件,以固有制度而论,他担任的监军一职不可或缺,以执行之事本身而论,有他没他一个样,关键全在毛伯温等人。所以同毛、曾等人共事时,他既不恶言相向,也不刻意刁难,更没有胡乱指挥,尽可能地让毛伯温等人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差事本身上,而不是旁的无谓的勾心斗角上。大体上保持着足够的配合和礼数,唯一不足的是架子端的有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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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从自身的角度上慢慢品出了朱厚熜的更多深意。
某个午夜梦回,忽而灵光乍现。
虽然没有足够的依据证明自己的灵光乍现是对的,但凭借直觉仍坚信朱厚熜的用意就是这样的。
简单来说,一个字——换。
有付出,才有收获,利益需要用代价去交换。
通常而言,两者达到层面对等,交换便是成功的;用小代价换取大利益,便是极高明的;反之则是低劣的。
可是很多时候,其中的大与小、高明与低劣,不能光看表面。
好比一场战争,敌对双方伤亡比呈五对一。就战争本身而言,伤亡大的一方是失败方。但战争从来都不是没来由的,透过表面,究其根源论,伤亡大的未必是失败方,伤亡小的不见得是成功者。
伤亡大是消耗,伤亡小同样是消耗,消耗抵消耗,就是一场交换,拼的是底蕴。
纵然有五倍于敌的消耗,只消自身底蕴足够深厚,依然无关痛痒、无关大局;即便仅是对手的两成消耗,可若底蕴太过薄弱,照样会伤筋动骨,甚至有可能会成为灭顶之灾。
穷人眼中的十两白银,是一大家子数月乃至整年赖以糊口的活命钱,是生计的根本,某种程度而言,比家庭和睦团结更重要;豪绅一顿饭的花销或许都要五十两往上的白银,尽管这位豪绅的真实处境很可能并非如表面般风光,正被各种各样的问题扰得焦头烂额,但底蕴还是在的,实在不行还有家产可以变卖。
明朝地大物博人多,纵使现如今的国力远不如立国之初,供养的兵马仗打得不怎么样,有的是穷的快活不下去的人,朝廷里的弊病多的数不过来,官场上一片乌烟瘴气,但历朝历代数千年传承下来的底蕴摆在那里,整体国力依然不知胜过鞑靼多少倍,毕竟鞑靼连烧饭做菜用的铁锅都未曾普及。
两相对耗,承受力之差,显而易见。
大规模的战争,本身投入的人力物力财力,就是一笔惊人的消耗,而把战场摆到自家地头上所带来的损失,同样大的惊人。林林总总,交相加叠,之于明廷,说是伤筋动骨也不为过。可即便如此,只要做好两点——对鞑靼的消耗大到足够伤其元气,稳稳当当守住京城——那么如此巨大的代价依然是值得的。而且还不用担心民心问题,明蒙双方宿仇深似海,但凡抗虏,从来都不需要刻意煽动,事后从舆论上稍加粉饰引导,必会赢得天下万民拍手叫好,反而成了一件得民心的大好事。
以上,是高忠从自身视角上,对朱厚熜战略规划的解读。
他并不意外于朱厚熜的冷漠,对生命的漠视,但还是忍不住暗暗感慨了一番,但也仅仅是感慨了一番。
再不怀疑朱厚熜是修玄修傻了,兵行险招是真,异想天开绝非,不由地对朱厚熜的魄力和才智产生了深深的敬佩。他以自身毫不深厚的学识和算不上卓绝的见识,认为朱厚熜此举同当年远征大漠的朱棣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在用己方的巨大消耗换取对方从自身比例上讲更大的消耗。朱棣几度亲征大漠,打击北元残余势力,最多一次调动了整整五十万人马。五十万是什么概念?光是一个紧挨着一个排队,就能排上几百里路。别说是去打仗,哪怕只是去踏青,开销也会大到一个惊人的数字。区别在于,一个是冲到人家地头上去打,另一个是把人家引到自家地头上来打。今时不同往日,两个时期的整体国力差别巨大,对手的情况也大为不同。
凭他敏锐的政治嗅觉,想到了这一层,再想到下一层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一如水往低处流一般自然而然。
于是又有了以下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