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苍黄翻覆10(1 / 2)

伴随着阵阵清脆的铃铛声,最先进入众人视线的是一根锡杖,一体铸就,端头为鹿首,工艺十分精湛,恍若真物,双眼炯炯有神,五官生动活泼,毛发逼真欲活,犄角锐利张扬,活灵活现,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一如拉车的真鹿般神骏非凡。

鞑靼人乃至全北蒙人,将此杖供为神器,谓之“萨漫神杖”。

接着出现的是一顶由皮革制成,配以多样金属饰品的鹿角冠帽。冠帽似蕴魔力,摄人心魄,散发出一股兼具古老、神秘、浩瀚、沧桑、厚重的气息。只消瞧上一眼,识海便会于无声无息无形中受其感染,恍若坠入某种奇异之境,在极短暂的瞬间里亲历往昔悠悠岁月所有的兴亡盛衰荣辱悲欢离合。冠帽不再是冠帽,是战神重盔,是帝王冠冕,是天道化身……是目睹者所能想到的一切。

鞑靼人乃至全北蒙人,将此帽奉为神品,谓之“萨漫神帽”。

然后入目的是一套“奇装异服”。

所谓“奇装异服”,主体是一件袖口宽大如扇的对襟式长袍,之所以奇异,是因为其上密布着繁芜而各有深意的缀饰。宽约三寸,长约六寸到三十六寸不等,呈红黄蓝三色的饰带,遍布整件长袍,若把长袍比作兽皮,那么这些饰带便是兽毛,有象征彩虹之意。每条饰带的下端均垂缀着一枚小铃铛,动即出声,并不如何响亮,却有一种特殊的穿透力,象征着神灵的步伐。左右两肩各有一枚精美的大铜镜,寓意左日右月,并各有一圈五枚小铜镜环绕,象征星辰;前腹后腰亦各有一枚大铜镜,由两串同为五数的小铜镜从两侧串联,环绕成圈,象征大山长川。整套服饰繁缛富丽,重达百斤,形式美与气韵美融为一体。

鞑靼人乃至全北蒙人,将此袍拜为神物,谓之“萨漫神服”。

当然,个中之美之庄重之肃穆,并不能得到所有人的欣赏,至少明朝的主体臣民大部分是不会欣赏的,在他们眼里乞丐的装扮都比这强。

锡杖是拿在手里的,冠帽是戴在头顶的,袍服是穿在身上的,这些物件都展示在了人前,人自然也就展示在了人前。

干瘦、矮小、佝偻;一张枯槁老脸,枯到像死了百年的胡杨树皮,老到看不出具体的年岁;唯一透着生气的是一对小小的三角眼,眼小聚神,精光奕奕,仿佛能洞悉整个世间,让万物无处遁形。

很难相信,这样一位老人,是如何做到与这许多沉重物件整日穿戴提携于一身。

兽是神兽,器是神器,那么凌驾诸物者自然便是神人。

既是神人,越是超乎常理,才越是合理。

主宰北蒙大地的万物灵长以“苍天”为永恒最高神,将天神称之为“长生天”或“腾格里”。在他们的思维模式中,宇宙和人类皆由天神创造,人类的最高首领是天神选中的天命者,是天神在人间的化身,又称天神之子,其所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是天神所赋予的。

最典型的天命者,便是曾经的一代天骄成吉思汗铁木真。

而天神和普通人是无法进行直接沟通的,于是便有了“萨漫”。

萨漫是被天神选中的使者,是智慧和力量的化身,是天神和人类的沟通桥梁,有着仅次于天命者的崇高地位。但凡信奉长生天者,在他们的心目中萨漫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是神圣不可亵渎的。

现如今,在辽阔的北蒙大地上,并没有他们理解中的天命者存在,所以苍天之下萨漫为尊,萨漫之上唯有苍天。

萨漫是近神者,不是真的神,本质上还是人,只是被赋予了神性的光环,他们所倡导、擅长和代表着的各方各面也需要传承和传播,于是便有了萨漫教。

萨漫教不同于佛、道教派那般是创生的,而是自发产生的,没有丰富深奥的典籍、教义、戒规等等,相对而言简单而直接。许多佛、道教派的信徒,不屑地将萨漫教贬称为“草台班子”,将那些外人不知其根底原理的离奇术法,视作“旁门左道”、“装神弄鬼”。

鹿车上出来的这位老者,乃是北蒙大地上仅有的两大萨漫之一,本名额日敦翰齐尔,莫说是恩和森一干八人,便是他们各自的父母尚未出生之时,额日敦翰齐尔便已享誉整个北蒙大地。

萨漫在鞑靼极为尊崇,纵如恩和森等人,即便手握重权,亦是常闻其名、罕见其人,而今终睹尊荣,一个个激动的情难自禁,颤声施礼:“拜见鹿大人!”

额日敦翰齐尔没有立即下车,拄杖静立于车舆上,举目远眺,看不出他在看什么,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冬风怠缓,拂动铃铛三五,不成曲调,散而不乱,清脆悦耳舒心。

客观上与安静相对的声响,在主观上变得异常静谧,前所未有的静谧,直叫闻者心静神宁。

时逝日移,三者一线。

额日敦翰齐尔的身前是恩和森等八人,身后是普照大地的太阳。

换到恩和森等八人的视角,看到的是一位身披圣辉的神人。八人身体里的血液沸之又沸,眼中的炙热终于达到了最顶峰,如同最虔诚的朝圣者终于见到了梦寐以求的圣者,纵情高呼:“恭迎伟大的天神使者萨漫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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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日敦翰齐尔左脚动似未动,恩和森的精神一直保持着高度的集中,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细微动作,赶紧上前搀扶。

搀扶不是需要被搀扶,而是一种姿态,一种仪式般的姿态。

额日敦翰齐尔的动作非常缓慢,一步一停,结合他的身形和着装,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就像一只漫步在雪地上的乌龟。

走的慢,不是因为神服太重,虽然神服繁芜,确实重的离谱;也不是因为年岁太大,除了他自己,世上已经没人知道他活了多少年;就该是这样的,与快慢无关,与一切都无关,他是什么样的,什么样的就是天经地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