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赵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云州城深居燕赵腹地,与七星楼相距一百余里,遥遥相望。
龙祥宝号是云州城最大的商号,它的主人叫葛云飞,是一个五十出头的老者。
尽管他有些大腹便便,走起路来斯条慢理的,但胜在精神矍铄,说话声如洪钟,乍一看就知道是一个精明能干的人。尤其是他天庭饱满,太阳穴突鼓鼓的,懂行的人都知道他还练过架子。
在云州城里,龙祥宝号“葛二爷”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还是大善人,平日乐善好施,救灾恤患。只要云州城发生了天灾人祸,葛云飞必定会慷慨解囊,第一个站岀来捐财赈灾。
其义举深得民心,口碑载道。甚至官府的大老爷们趋之若鹜地与之攀附,无不与之结下“情同手足”的情谊为荣。
这不,县太爷张大人三天两头的往城里最好的酒肆醉半仙里跑,目的是与葛二爷来一个毫无意外的“偶遇”。
葛云飞有一个习惯,就是午后喜欢到醉半仙里去,优哉游哉地呆上一个时辰。多年来,风雨无阻。
醉半的仙掌柜总是掐准时辰,站在酒楼门外的招旗底下,笑容可掬地恭迎他。
在这个时候,醉半仙最里头靠墙位置的一个雅座,特地是为葛云飞预留的。每天这个时候,店小二把这张桌子空出来,然后用布块把它拭擦得蹭亮蹭亮的,纤尘不染。
葛云飞总是满脸堆笑地在掌柜的陪同下,有说有笑地踱向那个雅座。期间碰上脸熟的,他也热情地打个招呼。
这时,店小二会摆上一壶好茶,一盏酒和几碟精致的小食。
葛云飞会打赏他一块碎银。店小二唱诺接过,便心花怒放地张罗其他活儿去了。
奇怪的是,葛云飞只喝茶,却滴酒不沾。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
掌柜曾经问过,但葛云飞没有告诉他为什么,只是吩咐他这样做就好了。
反正,酒钱,葛云飞每次都会付。掌柜的也怕出言无状,言多必失,也不再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这天午后,葛云飞躺在庭院里的梧桐树下,半眯着眼睛,似乎在惬意地享受着午后慵懒的阳光。
每天这个时候,他已在醉半仙里享受着温润的茶香和可口的点心。
但今天午时过后,他却没有半点要出去的欲望。
此刻,他心事忡忡地琢磨着昨天的一件怪事。
昨天的午后,他也像往日一样掐着时辰来到醉半仙,掌柜早已站在同一个位置,笑口颜开地迎候他了。
不过,这次他却是苦着脸,好像刚刚活吞了一只小老鼠一样难看。
当他走进醉半仙时,葛云飞才发现在他平时坐的雅座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人,桌子上搁置着一把剑。
他身着一件粗布蓝衫,鬓发花白,虽然眉宇间略带疲态,看似是一个普通的茶客,但这貌似普通的外表掩盖不了他身上萦绕着的一股无形的杀气。
“请问阁下是谁?”葛云飞问。
“七星楼,宗世亮!”宗世亮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
他仔细地端详着葛云飞的脸,眼神透露着肃杀之气,犹如一把无情的刀直指人心,让人望而生畏。
“宗世亮?”
葛云飞嘴里轻念一声,心内巨震,脑海里闪过一丝不祥之兆。
江湖人都知道七星楼的青龙宗世亮与白虎宗世白乃是一对亲兄弟,两人通常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形影不离。
既然宗世亮在这里出现,那么宗世白离这不远,一定是潜藏在附近的某一个地方,犹如一只凶猛的巨兽张开着血盆大口,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这头猎物。
葛云飞眉头一拧,不动声色地在宗世亮的对面坐了下来。
宗世亮目不转睛地盯着葛云飞看,似乎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他想知道的秘密。
因为一听到“七星楼”三个字的人,无不或是恐惧,或是不安,或是激动。但他失望了,因为在葛云飞的脸静如止水。
“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宗世亮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桌面上的剑,停了一下,又缩回了他的手道。
“我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葛云飞平静道。
“嗯,因为你不害怕我。”宗世亮道。
“在云州城里,最厉害的人是张洵大人。而张大人又是我的好朋友。再说,我只不过是云州城里的一个安分的商人,素来与七星楼没有利害冲突。所以,我为什么要害怕呢?”
“要知道,这里是七星楼的地盘,张大人是管不了你,也管不了我。”宗世亮轻轻地说。
他说的好像是轻描淡写,但每一个字眼里,仿佛又是一把刀,一把杀人的刀,透露着死亡的气息。
“难道你今天来目的是要杀我?”葛云飞道。
“今天的阳光很美,很舒服。”
宗世亮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将目光转向窗外的银杏树上。
那银杏树冠如华盖,焕发着蓬勃的生命力,阳光洒在苍翠的绿叶上,仿佛一个个跳跃的小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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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今天的阳光确实很美,很舒服。”葛云飞道。
两人望着窗外的树冠,沉默不语。
“我还会找你的。”宗世亮说罢,他站起来,拿起桌子上的剑,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
葛云飞发现宗世亮走路有一种奇特的节奏,他走得很慢,每一步的距离,第一步所用的时间,几乎是一模一样。
他知道,越是可怕的对手,越是让人有一种难以磨灭的记忆。
而宗世亮就是那一种让人看了过目不忘的人。
龙祥宝号是王云鹤安插在七星楼势力范围的一把尖刀。
它就像潜藏在水面下按兵不动的巨鳄,静静地等待着时机,给敌人最凶猛的一击。
葛云飞潜伏在云州城里,深深知道处身于龙潭虎穴之中,危机四伏,步步惊心,故他行事深藏若虚,谨小慎微,游走于市井衙府,结交官绅商贾,巧妙地把自己掩藏得滴水不漏。
然而空穴来风必有因,宗世亮的突然出现,不会是一个偶然的事件。
葛云飞是一个聪明的人。
因为他聪明,所以王云鹤才派他到最危险的地方潜伏。这是对他的信任,也是对他能力的肯定。
王云鹤与他约定,龙祥宝号与洛阳王府每月都有一次飞鸽传书,进行秘密的联络。
但是,最近三个月来,只见有龙祥宝号的信鸽飞出去,却没有洛阳王府的鸽子飞回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意识到龙祥宝号,或者洛阳王府的某个环节上出现了意外。
当宗世亮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竟然产生了一丝莫名的慌乱。
当人处于未知的世界时,是最令人恐惧的。
于是,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恐慌,竟打破了他与王云鹤的约定,又向洛阳放飞了一只信鸽。
阳光静静地洒在绿荫上,藏在枝叶间聒噪的婵儿,像是打了个盹儿,安静得叫人可怕。
龙祥宝号今天显得特别的安静。
寂静,往往预示着危险的到来,但心乱如麻的葛云飞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打草惊蛇。不好,我中计了。”葛云飞猛地睁开眼,接着,他背后冷汗涔涔而下。
他知道他犯了一个人生最不应该犯的错误,这个错误会让他丧命,还拖累龙祥宝号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突然,他听到庭院的四周窸窣作响。
他猛地打了一个冷颤,从摇椅上翻身站了起来。
这时,葛云飞发现在庭院四周的屋檐上,站着八个黑衣劲装汉子,手执利刃,正冷漠地注视着他。
“葛二爷,咱们又见面了。”但闻其声,未见其人。
宗世亮握着重剑,从庭院的月亮门外慢慢地走了进来。
“你今天是来杀我的?”葛云飞脸上闪过一丝惊恐的神色,怒视着宗世亮道。
“可以是这样说。”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但我想不到,你会来得这么快。”
“唉,你不应该放飞这只信鸽!”宗世亮从怀里掏出一只鸽子,说道。
“嗯,我的确是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其实我开始不知道你是洛阳王府的人。在云州城里有嫌疑的,你不是唯一一个。你太着急了,才露出你狐狸的尾巴来。”
“一个人过的日子安逸久了,就会丧失了应有的定力,遇事就会慌张,风声鹤唳,亡魂丧魄。我就是日子过得太安逸了,所以才着了你打草惊蛇的道儿。”葛云飞懊恼道。
他为自己的一时鲁莽而追悔莫及。
“二十年来,你在七星楼管辖的地方上匿影藏形,不露马脚。足见你的能耐是多么可怕。”
“准确地说,应该说是二十年零三个月。我记得那是一个红叶漫山遍野的深秋,火红火红的,煞是好看。时光如白驹过隙,繁华落尽是沧桑,蓦然回首,人生能有多少个二十年?”
葛云飞想起了二十年前,他主动请缨,前往云州城里潜伏做眼线时,王云鹤执手相送的情景。
在古道的长亭里,他们天涯共饮一杯酒,强忍泪别离。
那时他们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壮志凌云。
转眼间人世沧桑,已是岁月催人老。
不知不觉间,葛云飞的眼眶竟泛起了泪花。
“王云鹤有两个莫逆之交,一个是混元手葛洪昌,另一个是潇湘剑宫长风。我猜,你就是混元手葛洪昌吧。”
“我正是葛洪昌。若不是你提起,我差点都忘了我真正的名字。”葛云飞苦笑道。
毕竟,在这云州城里,人人只知道龙祥宝号的主人叫葛二爷,没人叫他葛云飞,更没有人知道他是葛洪昌。
“眼下有两条路给你选择,一条是归顺七星楼,继续过你现在的日子;另一条是做七星楼的敌人,杀无赦!”宗世亮道。
“人生百年终归土,一片丹心在人间。有道是士为知己死,你是知道我不会选择第一条的。”葛云飞缓缓地扫视了四周的杀手,笑道。
“要知道七星楼与洛阳王府势如彍弩,兵戎相见已是不可避免的。少楼主运筹帷幄,防祸于未然。故在开战之前,要清查七星楼心脏内的一切隐患,消灭一切威胁。而你不除,贻害无穷。所以,你今天必须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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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那我葛某人,今天也有幸领教一下青龙宗世亮的高招。”葛洪昌仰天长笑道。
“既然这样,那我也要见识一下你混元手的能耐。”宗世亮淡然道。
这时,庭院外的厮杀声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