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仲夏时节。
沉重的鼓声自官道随风而来。
车驾如黑龙绵延数里,一望无际。最前方的便是斧车,除去驾车者外,左右皆有持铜斧的披甲壮士。
在后方则跟着足足百骑,皆持棨qi戟开道。一杆杆旗帜随风起舞,上面有着各种花纹,皆是仪仗之用。最为瞩目的莫过于天子之旌,足高九仞。还有象征着秦国的玄鸟王旗,猎猎作响。
再往后便是沉重的鼓车,配备有两名鼓手负责擂鼓。鼓车在战场上其实也有,主要是起到个冲锋号的效果,所以有擂鼓助威的说法。鼓手卖力的敲着牛皮大鼓,沉闷的鼓声甚至能传二三里外。
当鼓声响起的那刻,也是正式宣告天子车驾的到来。仪仗队后,自然便是威武不凡秦国大军。最前方的便是郎中令军,其成员基本出自军中豪族子弟。
他们皆着甲胄备五兵,精气神甚至超过了秦国百战常胜的锐士。有的举盾而行,有的身背弓弩。清一色高高举着铜戟,隔着老远望去就如茂密的丛林。
再往后便是自皇宫禁卫军—卫尉军中抽调的精锐,皆乘七尺高的黑色千里马。人马皆是武装到了牙齿,像马蹄铁现在也是标配。
“天子法驾至——”
“拜!!!”
临淄郡守亲率郡县长吏,在狄县城门前等候。郡尉位居右侧,带领郡卒分左右列阵。还有些来凑热闹的郡县豪族,甚至连带着黔首都有。
随着六马车驾而行,沿途郡卒皆是手握矛戟纷纷单膝跪地。就如狂风吹过的稻田,伏地叩拜。更有甚者是被吓得瑟瑟发抖,颤若筛糠。随着天子法驾抵达,天空中也是相当是时候的黑云压顶,一副暴风雨前的宁静。
扶苏正襟危坐在天子车驾中,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与先前有所不同。先前他也曾去慰问灾地,当地黔首都是夹道欢迎。可这回他是乘坐天子法驾,规格只比天子巡狩差了些许。若是他爹出巡,那么三公九卿都得伴行。
他透过窗户缝隙的一角,看见了这些心悦诚服叩拜的郡卒黔首。自他们的眼神中,扶苏看出了敬畏。没法子,这其实就是心理阴影。数年前,秦国以齐拒绝秦使入境为由,令王贲避开齐国正面由燕南下,乘虚而入直插临淄。兵临城下的那刻,齐王建只能被迫开城门跪地乞降。
扶苏自咸阳而出,至今已有数月。沿途他巡视郡县,也是增长不少见识。他看到了秦国这段时间的变化,只能说有人欢喜有人忧。他看到有人南征分到了钱,捧着家书欣喜落泪。也看到有人因良人战死岭南,悲叹哀歌。
他还看到各种新式农器的推广,包括各地农田盛况。还有大量的工坊,如雨后春笋般冒出。随着麻纸普及开来,各郡县文书皆以纸书。还有大量的告示,张贴在各个角落,还有弟子帮着宣读解释。
扶苏还视察了受灾县,甚至是解下玉佩换成粮食,当地灾民皆是感动的落泪。他还记得当初黑夫曾与他提过的治灾法,于是亲自宴请当地豪商。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解下腰间佩剑,告诉他们这就是太阿剑。他代替皇帝巡狩,自要惩治不公之事。若当地粮价过高,灾民没饭吃而造反,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酒过三巡后,粮商们便纷纷借口离去。粮价不涨反跌,一个个恨不得是白送。扶苏念在他们也不容易,便象征性的赐给他们公士爵位。
扶苏伏案提笔,缓缓记录。因为车驾颠簸的缘故,写的字都有些扭曲。经过这次出巡,他才算明白那象征着皇权的王冠有多么沉重。皇帝两次出巡,他都没能跟随。可他听说皇帝哪怕是在车上,依旧会处理奏疏。任凭道路颠簸,依旧是岿然不动。
身为公子,他能遇到父亲的次数其实很少。但每次遇见,手里往往都会握着竹简。秦王不仅勤政,还会阅读各类书籍。
扶苏抬起头来,看向天空。
似乎,是要下雨了……
扶苏自袖中取出个锦囊,略显犹豫。这是黑夫临走前特地交给他的,还让他转交给长公子,让他务必要在危险时刻将其打开。对于这事,扶苏是相当好奇。他有好几次都想先打开瞅瞅,可瞧见黑夫那神神叨叨的模样,他便忍了下来。
不过,他这回出巡也还算是安全。要是他爹出巡,那保不齐可能会遭人刺杀。他别的本事没有,在外多少有几分贤名。沿途黔首不说箪食壶浆喜迎王师,也是都夹道欢迎。他离开受灾县时,黔首更是自发相送,足足绵延数十里。
来至临淄就更不必担心了,毕竟有博士淳于越伴行。淳于越也算教过他几堂课,是他名义上的老师。就是上回驳斥他的分封理念,而后提出令博士教导越人,所以二人关系也就恶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