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进大堂,秦重顿时愣住。只见正堂西边儿客座上,端座着两人,儒衫大袖,神情庄重,正是书院范夫子和刘夫子。此刻,见秦重带着枷锁上堂,顿时眉头一皱,噌的站起身。“我书院堂堂学子,何时竟要戴枷上堂?”
“谁让你们戴枷的?快摘了,快摘了。”大堂正中,县令陈平急道。
大宋朝善待读书人,许见官不跪,咎错不枷。秦重是书院学子,当然也是读书人。这带着枷锁上堂,是对读书人的折辱。只这一条传出去,陈平这个县令就坐不安稳。读书人一人一口唾沫,能淹了大荔县正堂。
衙役登时慌了神,一阵手忙脚乱,替秦重摘了枷锁、脚镣。秦重舒展了一下身体,倒觉精力充沛,昨日的虚弱感,已经无影无踪。秦重心里奇怪,但此刻身在大堂,也不是探究的时机。抬眼,望向了正中那人。
县令陈平,一身绿袍,年纪约有三十,面相精明。在他的旁边,还坐着一中年人,正是那日抓捕秦重之人,却不知他姓甚名谁。 海棠书屋
“脚镣重枷,县尊这是抓了江洋大盗么?”刘夫子一脸愤愤,不依不饶。
“衙下处置不当,下官代为致歉,还请夫子原宥。”陈平忙站起,向两位夫子施礼。他与范夫子同乡,年岁上差了十岁,从来持弟子之礼。
范夫子名仲温,而他的弟弟范仲淹,名扬天下。范仲淹仕途起落,然而简在帝心。说不定哪一天,又再次身居高位。
况且,范仲淹名声响亮,士林之中执牛耳者。
这样的人物,陈平岂敢得罪。
两位夫子虽在气头儿上,但陈平毕竟一县之尊,不能不给面子。
两人站起还了一礼,算是揭过了这一节。
秦重是真没想到,这两位夫子会来。而且看架势,是替他出头来了。急走几步到了跟前,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学生秦重,见过两位夫子。”
“嗯。”范夫子点点头,说道,“先见过陈县尊。”
“是。”秦重应道,转身面对陈平,不卑不亢。“见过陈县尊。”
陈平打量着秦重,心中暗道,倒是一表人才,虎虎生气。说实话,他的心里竟有一丝嫉妒。他与范仲温同乡,却无缘深交。虽持弟子礼,但很显然,范仲温并不待见他。这个秦重,却修了大造化,竟得到范仲温眷顾。
秦重的案子,陈平不清楚原由,一直是县丞王安操办。
此时,陈平略略转头,望了县丞王安一眼。
王安立时领会,遂站起身,走到了秦重身前。再次面对秦重,王安不得不重新审视。他听说过秦重,仗着有几分蛮力,在沙苑监搏下名声。但是,终究是一个粗鄙武夫,无依无傍,还不是由着捏扁搓圆?
却不料,秦重竟还是书院学子,更有夫子愿意为他出头。
王安不屑的笑了笑,读了两本书,就是读书人么?
“竟不知,你还是书院学子。”王安说着,向范、刘两位投去一瞥,微微拱拱手,接着对秦重说道,“不过,背背千字文,读读孝经,那只是蒙童而已,可称不得读书人。读书人贵重,不是谁都当得起。”
说到最后,王安声色俱厉,冷冷盯着秦重的眼睛。
王安的目的,就是令秦重当场出丑。他得到的消息中,说秦重不喜读书,连一篇孝经都背不全。这样的人,只要稍加考校,必定丑态百出。想必在座的两位夫子,也会觉的颜面无光。对这样的学子,能存几分护佑?
说不得拂袖而去,更是称了王安的心思。
秦重还未开口说话,刘夫子已然怒了。“王县丞,莫不是坐堂问案,还要考校学问?这大荔县的做派,还真是独树一帜啊。”
“哈哈,考校不敢当。”王安哈哈一笑,“读书人自证而已。”
范刘两位包括县令陈平,闻听皆是勃然变色。
范刘两位来此,本身就能证明,秦重乃是书院学子。如今倒好,王安让秦重自证,岂不是不信任夫子?这种行为,无异当面打脸。王安不知范仲温身份,但是陈平知道啊。心中不由怒骂,“你他娘作死,干嘛牵连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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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重要如何自证?”范夫子脸色铁青,却也无奈。他和刘夫子,只是书院教授,无官无职人微言轻。旁人给面子,恭恭敬敬称声夫子;若不给面子呼和斥责,他们也毫无办法。碰上王安这种人,只能自认倒霉。
“贴经墨义就算了,作一首绝句吧。” 王安微笑着说道。
“好。”秦重突然开口,应下了。“请出题吧。”
一首绝句而已,秦重面含微笑,丝毫也不紧张。即便不会作,但后世的记忆里,名传千古的绝句多了,随便抄一首,就能震惊大宋诗坛。然而,秦重的不以为意,却让王安生出疑惑。移目四顾,想出个生僻的题目。
王安走向墙边儿,撕下一块儿墙皮来。西墙原本刷了一层白灰,但是时日长久,又加上此处阴暗,墙皮翻卷剥落。此刻,倒成了一道题目。
“此物名为白垩,就以此为题吧。”王安淡淡说道。
秦重闻听,简直要笑出声来。忍住笑,装着沉思的模样,慢慢开始踱步。一步,两步,三步,大堂里的人,无不盯着秦重,默默替他数着步子。
四步,五步,六步,秦重站住了脚步,吟道: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
一首《石灰吟》提前数百年,出现在大宋王朝。凛然气节,如同黄钟大吕,震得人人心中激荡,不能自已。一时间,县衙大堂落针可闻。
“哈哈哈。”范夫子长髯飘动,纵声长笑。
“好一个要留清白在人间。”刘夫子低吟诗句,神情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