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凌芸点点头,许久不在京城,她竟是有些忘记了这习俗
“就算不归家。”铁匠叫住她:“也要祭祖吧。”
他指了指旁边放着的纸钱:“要不要买我的?十个铜钱卖给你。”
韩凌芸左掏右掏,将腰间挂着的十个铜钱给了他———那俨然只是个装饰品,看着铁匠那般满意的笑,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然是被他掏空了家底
抱着那沓纸钱,韩凌芸第一次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说来惭愧,初来京城没多久,她便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积蓄
她自觉淡雅,将钱看作身外之物,可想在京城行走,不得不使用货币
入夜才赶回京城中心,顺着记忆来到坟地,茂密树丛中是她韩家的祖坟,经过时代变迁,已经少了很多了,但这里的一个个立的东倒西歪的碑无一不是在告诉她———很久没有人踏足这儿了
碑上刻着字,韩凌芸寻了很久也未能见到熟知的故人,也没找到自己的父母,唯一韩姓墓碑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或许是哪位旁系,她将那沓十个铜钱换来的纸钱一分为二,一半都烧给了这个韩姓前人
山上火光点点,越是入夜,山上人越多。自高处向下望去,京城街道上挂着一排排的红灯笼,上元节,免不了有驱鬼避祸的戏剧情节,街道之上好不热闹
不知走了多久,她看见撒着纸钱的大娘,抱着香炉上香的大爷,更有甚者带着祭品一步步上山而行———原来这个地方早已不再是某个族的祭祖之地,而是全京城人的
树林阴翳,入夜更是连月光也洒不进,除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其余的谁也看不见,韩凌芸伸出手,臂展之外伸手不见五指
靠着穿透树叶那微薄的月色,她如愿找到了一位故人的碑,顾不上别的,她学着记忆中的姿势,朝那精致雕纂的碑文拜了拜,将手中的纸钱尽数烧了过去
见到故人,她有太多的话想说,早年听父母说这样一边烧一边心中默念,便能将想说的话传递给对方,韩凌芸也依旧这么做了,这片坟却是没人来,令人生疑又放戒心
任由纸钱烧着,她没有放置灰烬的炉,只好将它们堆入中心,一点火灵点燃它
这样的做法的确有些简陋不敬,韩凌芸轻轻念着,愿故人莫要嫌弃
当然,这并不重要
如此虔诚,如此悲哀
正当她合上双目,如许愿般双手合十,身旁忽地响起踩踏树叶之声
韩凌芸并未睁眼,听见身旁有人走过,大概是也来寻碑的,只不过,那人在她不远处坐了下来,又闻淅淅沥沥的水声,韩凌芸睁开一只眼,正是有人在她旁边的碑前借酒消愁
几杯酒下肚,那人也醉醺醺起来了,看起来不胜酒力,蜷缩着坐,不知在呢喃什么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熟悉的声音从那位醉酒人口中说出,韩凌芸睁开双眸,正是顾晨
这没什么巧合,因为这本就是顾家的祖地
“韩凌芸,我就赌你一定会来。”
顾晨醉醺醺道,眼睛已然眯起来,抱着酒壶一动不动:“所以我每年这个时间都在这儿等你。”
“你果然没良心。”
韩凌芸想了想:“你说的对,这百年辛苦你了。”
这片土地仍然漆黑一团,两人只凭声音判断对方,韩凌芸抬眸看去,顾晨那边只有一团糊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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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辛苦,你回来就好。”顾晨道,缓慢站起身来,脚下都在打颤,他将酒壶朝地上一摔,碎瓷溅飞了出去!
“你真以为我会这么说吗?去他的消失那么久!我管你遇见了什么事,死没死,为什么不回来看看,你知道现在韩家变成什么样了吗?”
“韩炎那个家伙,整日里挥霍着韩家的积蓄,立了许多不成文的规定,皇帝也拿他没办法,这些年多少韩家人都犯了大错,丢了命。你的家族,在走下坡路啊!”
“像我们这样的家族继承人,哪个会像你这样!”
“失家族之诺!败家族之兴!”
顾晨拳头抬起,欲落未落,最终砸在了地上,或许是借了醉酒的缘故,他脊背比寻常弯了,那黑影仿佛扛着千斤的责任,被压弯了腰,喘不过来气
“就算是如此,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你不知道我在等你吗?我们都在等你......”
“寻不到你的尸骨,我是不会妄下定论。”顾晨的双眼好似在黑暗中迸发出光亮:“我等你百年,不过须臾,可我从未想过年少时的一百年有多快。”
对年少时期的他们来说,一百年,太久了
“但是……”良久,他又道:“无论什么理由,你回来了……就好。”
风轻动,吹乱了茂密的叶,月光有一瞬全部倾洒进来,韩凌芸借着这一瞬的月光看清了顾晨,他也同样趁着月打量着她,那一刻,他的唇角是勾起的
他在笑
韩凌芸本以为他是悲伤的,或许在流泪,但此情此景却让她心里猛地揪起来
“你……还是什么也没变。”月光离去,树林重回黑暗,黑暗中,顾晨轻声道:“好像变老了。”
“是啊,老了几岁,大概年岁二十有三才入了道。”韩凌芸笑道:“不如顾少爷,还是京城风水养人。”
“那段日子,你去哪里了?”
“魂魄困在仙器里,花了好长时间才出来。”韩凌芸叹息道:“苏君怀的是修出的灵身,元神之面容,认不出没什么。”
“苏君怀的把戏,孩童都能看明白。”顾晨依模依样的说了回去,这句话说完,二人均是笑出了声
暗夜里,二人都轻声笑着,直到喘不过气来,他们都很有默契的不去接近对方
韩凌芸想,她或许太低估思念的力量了
直至入夜,她都未曾笑过,她只发出很轻微的动静,但那一刻她们都觉得是在轻笑
等顾晨酒醒了,天还未明,韩凌芸早已走了,他这才爬着到那处,因为酒的原因,他半个身子都是麻的
想到刚刚的场景,他又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只是小憩了一会儿,这人就嗖的逃了,当真面皮薄
“兄长来看你了。”顾晨刚凑过去,忽觉掌下一湿,灰烬沾着泥粘在了他的掌上,他思索片刻,京城这些天并未下过雨
他愣了愣,趁着日光还未升起,他悄悄揉了揉眼睛
“你们姑娘,怎么比男子还要能忍?”
他喃喃道,将地上的碎瓷收拾起来,极其细致,并用手指刨了个土坑,将其轻轻掩埋了起来
“兄长这次,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