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实”,她看着远处,眼中流露出悲伤。
“那你是说我们是虚幻的吗,那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抓住一个漏洞提问。
“在这里,我也不是真的,不过是一串虚假的信息”,她低下头,晚风扬起她的发梢,传来一阵微微的清香。
“可这实在不现实”,我不知说什么好。
“这一切本来就不是现实”,她看了看我,“你若不信,我不就是一个例子吗”
“那你为何会知道呢”,我说完才发现自己说了句蠢话,赶忙又道,“你既然来自我们的宇宙之外,又为何来此呢”
“我来寻找我的爱人”,她直言不讳,那阴郁的气质在她说完瞬间,又占据了她的全身,一如当初小学时候,我从她身旁走过一样。
“那你找到了吗……”,我的大脑仍在思考她所说的这些荒唐之事,可看着她那不变的容颜,又难以去怀疑什么。
某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巨大的骗局里,整个世界和她一起合着伙欺骗我,可不知怎的,我始终无法怀疑她的眼睛,那是充满伤感的眼睛。
“没有,我在你们的世界找了几千年了,什么都没有,他不会再回来了”,她眼眉低垂。
“那你还要继续找吗”,我只是顺着她的话去问。
“也许会吧……你知道吗,当初我之所以会和你对视,是因为你的一部分是他曾经的投影,我只是想要寻找他,如今才出现你的眼前”,她看着我说。
“是吗……这到底什么意思”,我有些绕晕了,不理解什么叫我是她要找的人的投影。
“意思就是,这个宇宙是假的,你,你们,全部都是虚构的产物,按着既定的规则被操纵,也将拥抱注定的宿命,甚至连产生也是身不由己”,她十分严肃,但这严肃,依然掩盖不了她的忧郁。
我突然想起了鑫哥曾经的话,一切都是宿命,都提前被规划好,我们只是像放电影一般跑完我们的人生,一切其实都没有意义,只是一场放映。
“你这话是否言过其实了”,我不愿意轻易承认她所言的,因为如今最顶尖的科学家们也难以有个解答,眼前的她不过是多年过去相貌未改罢了,为何就一定要相信呢。
再者,我们每天晒的太阳,吹过的风,交往的人,亿万光年外的恒星,吞噬一切的黑洞,每一样都是切实存在的。
我这样想着,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有的东西,真的是真实的吗,一旦承认其真实,恐怕就会产生悖论,导致宇宙本身难以自圆其说。
“事实就是如此,更本真的真相,我以后再告诉你吧,有缘我们会再相见的”,她对我说,“为了向你证明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我会告诉你一些事情,你不必对别人去说,当然说了也不会有人信,也并不影响任何进程,反而就像我现在同你说一样,是那个必定发生过程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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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天下午只在意着她告诉我的所谓必定发生的“预言”,完全忘了她所说的“有缘自会再见”,于是,第二日,也就是周一,她又从人间消失了一般,不见踪迹。
班上一时谣言四起,老师只是说她因为个人原因转学走了,但我知道,或许她又继续去寻找她想找的那个虚无缥缈的人了。
四、真相似刀割寰宇,宿命如牢困苍生。
高考结束后,我继续和鑫哥一起探讨有关世界真实与否的事,只是,关于纪晨曦,我没有告诉他。
那是连我也完全无法确信的事,毕竟她就像个匆匆而去的旅人一样,留下一些所谓预示就又匆匆离去,没有留下丝毫证据。
若是她的所言能够有幸言中一两次,那也可能只是巧合,要是她的话都是瞎编的,一件也没有发生,那就只能说明她是一个神棍,一个漂亮的神棍。
至于她那不变的容貌,兴许只是化妆水平高,和我一起读高中,或许也只是这世界上荒唐事中并不那么荒唐的一件。
跟那些所谓阴暗的黑色利益链条、流血的贫富差距以及难以理解的不公义相比,她似乎再正常不过了。
为了验证她所谓的宿命预言,我专门把她所做的预示全部记在了本子上,并且凭着良好的记性,标注了确切的日期。
高考成绩下来的那天,我十分忐忑不安,因为纪晨曦的预示里,我会考砸,拿下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分数。
她甚至精确地告诉了我能得多少分,但我并不愿意去相信。
可等到夜里,一查成绩,我才感觉心里一阵哇凉,那分数和她所言一模一样,我似乎已经撞入第一个宿命的圈套。
随后,暑假里,她再一次猜对了我会被哪个大学录取。
世界上的巧合千千万万,我并没有因为这两次就完全相信她的话,玛雅人所预言的世界末日当年闹得沸沸扬扬,不也成了个空话吗。
所以,我带着家人与我自己的期盼,走入了身不由己选择的学校,开始全新的大学时光。
大学的生活平平无奇,对我来说,倒也算合乎情理,长相平平无奇,才华平平无奇,所做的事也是平平无奇,我就不指望能有多大的激荡了。
好在高中时坚持看书的习惯还是留存了下来,一有时间,或是上不想听的课时,就会拿出手机,开始看书。
我还是和以往一样,尤其喜欢科幻小说,也喜欢一些科普读物,还经常上网搜查有关世界虚拟的事,这才得知,甚至就连某个着名外国公司的领导人,也公开宣称人类活在虚拟世界。
只是,他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我不得而知,人类技术爆炸这几百年来,科技发展迅速,虚拟现实的应用似乎将要如小说里一样被推上日常生活,所以我完全可以怀疑,他是变相推销自己的产品,搞一波造势宣传。
在进入大学的第二个年头里,我上完了一学期的课,回到家里准备过年,她的第三个预言是否正确,也即将揭晓。
一开始,全无半点征兆,所以我猜她一定是瞎说的,我们不存在什么不能回避的宿命,如此一来,可以反推她所有的话或许都是假的,我们也不是什么虚拟的产物。
但是,等到我放假回家,在网上看到了某些消息时,我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害怕。
没多久,她便再一次说对了,一种病毒席卷了全世界,并且将长期与人类共存。
若是纪晨曦预言到了这一步,那我还是能说一切可能太过巧合,但她连病毒的命名都清楚无误地告诉了我,我已经找不到理由再去怀疑。
往后一两年,我的大学生活并非黯淡无光,但是对于前程,我总是忧心忡忡。
考研的人数多如牛毛,再创新高,曾经的高分放到现在,也只是个凑数的,我只能想办法混口饭吃。
我时不时就会想起她的话,想到未来那些即将发生的事,如果一切真如她所说,那么不管我做什么,我的未来都是注定不变的。
可我又不甘心,不甘心现状,不甘心不公,不甘心向宿命屈服,就算是假的又能怎样,我说我们比谁都活得真。
我就在这种矛盾里,一天天混日子,终于,国际上某两个国家开战了,预言又一次实锤。
我开始相信了,可那段时间里对于生活没有憧憬的我来说,似乎怎么样都无所谓。时代始终在进步,很多缺点却并未改正,依然有许多人生活得不好,最让人难受的,则是看不到明天的希望。
但看着家人朋友,他们都是那样真切,就算是注定的宿命,我也得一往无前才行。
又过去好多年,她的预言一次又一次实现,我的女儿也在她的预测之中。
我已经成为了一个固定的公司员工,每天朝九晚五,上班糊口,拼命挣钱。为何要拼命挣钱呢,因为我在害怕着未来,并且渴望改变它。
鑫哥已经是物理学博士,但在我看来,他始终很佛系,即使了解了比我多得多的专业知识,也始终心平气和与我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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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当我把纪晨曦的事告诉他以后,他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好像一切都无关紧要了一样。
直到临走时,他才回头对我说了一句:“确实啊,你不觉得我们的宇宙太常规了吗,像是刻意安排好的一样,我们也许只是被展览的物件儿……”
对此,我无言以对,只是沉默着把鑫哥送出了门,约好下次再见。
如果我们都是供人展览的物件儿,那么我们的生活,我们的情感,我们所产生人与人的关联,一切发展到今天,又算什么呢。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伪的,至少我们都能自己认为自己是真的。
不过,事情的真相其实并不是真与假这样简单,我也是在某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一个人淋雨回家时,才知道的。
妻子因为车祸去世,这也在纪晨曦的预言之中,即使早就知道这样的命运,我还是和我的妻子相爱了。
我当然清楚这悲剧会让我忧郁一生,可我就是不愿意如此轻易地顺从那似乎无可更改的命运。
雨水渗到我的眼睛里,微微作痛,深夜无人的街道上,旁边的路灯一闪一闪,仿佛就要罢工。
雨幕之下,我又看见了那张脸,那张三十多年不曾改变的脸,一样的少女模样,和我一样淋在嚎啕的雨中。
某个街边商铺的廊沿下,她看着不断落下的雨滴,对我说到:“好久不见”
是啊,真的是好久不见呢。
我对她涌起一股恨意,我的人生全都在她口中成为现实,我讨厌她那么早就告诉了我,我的人生就是一场悲剧。
从高中与她见面又分别起,我一直活在一种恐怖的阴影中,对已经被告知的事提心吊胆而无能为力。
我被困在了命运的囚笼里,如同一只浑身是伤的野兽,爪子已经不再锋利,牙齿也掉得七七八八。
“你这次为什么出现”,我的语气十分冰冷,又带着不可掩盖的颓然。
“来告诉你真相,顺便告别”,她平静地说,眼睛里没有了当初的那种阴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淡和释然。
“你讲吧”,我知道,她又会说我们都是假的这一类的话,对我而言,其实都无所谓了。
“……”,她顿了顿,“你们的宇宙不仅仅是虚拟的这么简单,它对于我们而言,是一座监狱”
“什么……”,我有些难以置信和愤慨,“你到底想说什么,难道我们的一切都是罪犯们的表现,我们活在这里的人,生来就带着罪吗”
“不,你们是无辜的,毕竟你们只是一段录像,一场电影,根本没有能力主导自己的一切”,她十分平和,“这里是容纳我们世界犯人们的地方,一旦被判决有罪,就会被异化为一串庞大复杂的信息,从你们宇宙的二维平面进入,在宇宙的任意地方以三维投影展出”
“当然,罪犯们并非是以人类的形象出现,而是被换算成各种对你们而言巨大尺度的事物,至于这个地球上的人类,不过是冗杂数据的冰山一角,在编程者刻意为之之下,使那些边角料的数据得以重新反映”
“换句话说,你们的一切,其实都是那些所谓罪犯们,他们无用的构成要素组合而来,归根结底,你们只是他人的投影,就算有着自己的人生,也不过是宏大虚幻的一部分。在超乎寻常的算力面前,每个人最终的宿命都早已经被规划好,不管如何挣扎,都是命运的一环”
“命运的一环吗,我们每个人的抗争,就真的这么一文不值吗”,我坐了下来,双脚干脆伸到外边继续淋雨。
“也不尽然”,她也坐了下来,脸色苍白,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在我们的世界,一切都遵循绝对理性,抗争是一个只存在于古老传说中的概念”
“我的爱人,其实无罪,可议会依然判处他有罪,他也默默接受,被化作信息流,流放在这宇宙”
“有时候,我真的挺羡慕你们的,明明知道未来是一种注定,偏偏还不遗余力去与之搏斗。这在我们的世界,是难以想象的事,一切都要遵从绝对理性的安排,它说的,就是对的”
“那么,你会到此,也是一种抗争……”,我看了看她,她也看了看我。
“我很遗憾提前告诉了你你的宿命,但我并不后悔,你身上有他微乎其微不曾用到的部分,即使明知不可回避,依然义无反顾,那是我们所缺失的东西”,她感慨道。
“生活本来就是如此”,我说。
“我很高兴,在这监牢里,看到了自由,不仅仅在你身上,更在无数其他的人类身上”,她突然起身,“我来这里,不只是要告诉你这囚牢的真相,更想让你知道,当你直面命运,虚假亦是真实”
我看着她慢慢朝大雨中走去:“怎么,又要匆匆告别了吗”
她回头言:“算,也不算,你看这天空,没有一颗星星……我将化作一颗星星,照亮一点幽微的黑暗”
“是吗”,我笑了笑,“再见……”
小主,
“再见……”,她说完,便走入雨幕里,直至彻底消失。
往后的岁月里,我再也没有见过她,而她对我说过的一切,更像是一场大梦,或者一个虚幻的故事。
她其实并未对我的生活产生任何直接的影响,而我却不得不一步一步走入她口中所注定的天命。
某个上午,我正在等待她当年告诉我的最后一个预言,鑫哥前来拜会。
他给了我许多的钱,让我先用着,还不了就不必还了。我不知道他看出了什么,只是无声的说了句谢谢。
一个月后,女儿的病情急转直下,她最终会死,这是纪晨曦最后的预言。
五、知是悲苦不甘认,一场天命道辛酸。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天命,有的人注定锦衣玉食,有的人注定孤苦伶仃,一切都被安排好了,可是,每个人就真的认命了吗。
女儿死去的时候,在鑫哥朋友的帮助下,把她的信息储存进了一个虚拟世界中,我不知道在那个世界里,她是否还是我的女儿,也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或许是我太爱她了,我不希望她完全消失,却也不希望她变得于我而言不真实。
某个夜晚,我从酒吧浑浑噩噩出来,一颗星星在头顶发着亮光。
它是一个月前新发现的恒星,可科学家们都在奇怪,为什么以前没有发现它的一点儿踪迹,简直像凭空出现一般。
我想到了纪晨曦,或许她在几千年前进入我们的宇宙时就成了星星,现在她的光刚好到达地球。
然而,她的不合常理很容易成为科学上的不解之谜,让监牢里的人们想破头也得不出原因。
我不去理会科学家们是如何惊讶于那颗星星的,也不管铺天盖地的新闻媒体没来由的大肆宣传,我只是喝了一口闷酒,然后跌跌撞撞回家。
宇宙深处的恒星,炽热,绚丽,然而在这里,我却察觉不到他们的丝毫温度,对这遥远时空里的人而言,那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发光发热的冰冷之物。
往后几十年,人类开始深入探索星空的同时,也在大力向虚拟世界拓展。
鑫哥已经成为星空派的权威之一,即使我把纪晨曦的话原封不动告诉他,他依然要竭力向外而去,并告诉我:“宇宙这么大,仅仅当做个监狱,有些太可惜了,不如让我们发挥它对我们有益的作用。我们本身或许对宇宙之外的人来说,尽是虚假,但对我们自己而言,我们就是真实”
我不会去反驳鑫哥的话语,因为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在他搭乘宇宙飞船离开的那天,我亲自去送了他。
回到家里,我已经是孤家寡人一个,人生的悲剧已经走完一遍,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而在鑫哥带着人前往深空的同时,越来越多的人也把自己上传到了虚拟世界中去。
随着一个又一个的科学家自杀,那些鼓吹宇宙虚假的人,极力想要告诉全人类,我们应该活在一个我们自己创造的世界。他们说,在那里,才是属于我们的真实。
对此,我毫不在意什么,真也好,假也罢,能够从容不迫走完一生,才是对于我们本身最大的尊重。
看着那些人争先恐后进入虚拟世界,我不知道他们是进入了新的乐园,还是走向了永世不得脱身的地狱。
或许,根据纪晨曦所言,他们那些人所做的,既是对命运的逃避,也是对某些事情的循环。
当然,不管向外探索,还是向内输入,都只是一种抗争的手段。
又过几年,我早就垂垂老矣,一个人住在家里,有人工智能为我打点一切,倒也不必为腿脚不便发愁。
世界上和我一样的人已经很少了,其他人要么跑到了太空,要么走向了虚拟。
而在某一天里,我从智能屏幕上看见一个和纪晨曦一模一样的人成了明星,我知道,那一定是她的投影或虚拟,是她曾经的微乎其微的一部分。
此时此刻,她既是遥远深空中发光的冷星,也是舞台上热情洋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