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平稳地向前行驶着。拥挤的车厢中,空气沉闷。汗味脚气味腊肉味咸菜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怪味弥漫在车厢中,加上拥挤的人群,让人感觉窒息。
一些坐过道座位的人突然发现,稍一抬头下巴就能对上人家的肚皮或者屁股,很是压抑。只好扭着头,看向那狭小的车窗,欣赏窗外的天高地阔。试想要在这逼仄的地方站上七十几个小时,那绝对是非常辛苦!自己起码有个座位,想着心境也平和多了。
过道上除了人就是各种各样的行李袋,尼龙袋,麻袋,花格子塑料袋,牛仔布包,五花八门,将人与人之间的空隙填充得结结实实,人们见缝插针地处在各个空间。
列车缓缓加速,熟悉的故土渐行渐远,陌生的他乡在前方等候。
周洁望向窗外,窗外的风景迎面扑来又迅速消退,意味着离生她养她的家乡越来越远,离深爱她的父母也越来越远,他们的音容笑貌不断在眼前闪现,她漂亮的大眼睛蓄满了泪水。
她想他们了,离别的场景历历在目,她鼻子一酸,泪水马上滑落到脸庞,她低头趴在桌沿上,无声地哭泣起来。
此刻她有些后悔了。她不该跟风,向往繁华的都市,向往别人的打工生活。明知道父母有许多的不舍和担忧,还是一意孤行地离开他们,让妈妈落泪,让爸爸也红了眼眶,这就是不孝啊!
她希望火车此刻宣布停运,所有旅客就地下车,她会喜极而泣,第一个冲下车去,奔向父母的怀抱。
可火车平稳地在铁轨上奔驰,发出有节奏的咣当声,丝毫没有停运的可能。是啊,试想这结结实实一火车人,如果停运,怕是要把火车砸个稀巴烂。
放眼车上,和她年纪相仿的男孩女孩也不少,他们能忍受背井离乡之苦,她又为啥不能做到呢?
周洁渐渐平静下来,既然选择了打工,就不后悔,自己选择的路,哭着也要走下去。
旁边的中年妇女侧着头和对面两中年夫妻聊着家常,虽然语言透过别人腿缝间传递,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兴致。
“小洁,小洁——”陈小琴在前排叫她,她抬起头来,“陈姐。”
陈小琴对她瞅了瞅,笑道:“坐汽车你晕车,坐火车你也晕啊?”
旁边的中年妇女好奇地看向周洁,周洁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没有。”
中年妇女对陈姐说:“坐火车哪里会晕车,没有汽油味,汽车那汽油味太重了,我一上车就晕。”
“是啊,我也晕车,还吐了,坐汽车真是受罪。”陈小琴回应道。
“哎呀,我也是,吐得肚子痛,恨不得下车走路去,司机又不停车。”中年妇女说完,周围的人都笑了。
陈小琴对周洁说:“看你一直趴着,以为你不舒服,没事就好,有什么给我说一声。”周洁点点头,心里一阵暖意。
陈小琴坐下后,对周青说:“小洁好像在哭,眼睛红红的。”
还没等周青说话,她接着说:“可能她第一次出门,想家了。”
周青叹口气,“唉,答应带她一起出来,我其实挺担心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二叔交代,可我又不好拒绝。”
“呸呸呸,”陈小琴嗔怪道:“会不会说话?出去帮她找间厂就好了,厂里很安全。”
“那倒也是。”
“再说二叔帮我们,带小洁出来又不是好难办的事,你好意思拒绝?”陈小琴说完,周青挠着头笑着点了点头。
火车渐渐放慢速度,停在一个小站,站的确小,才四条铁轨,连个站台都没有。火车就静静地停在那,不上客也不下客,像是在歇息。
车上有人说这是一班慢车,走一站停一站,大站小站都要让车。大家一阵叹息,为啥总是我们让别人,没人让我们呢?
十多分钟后,前方一列火车在远方鸣笛,表示要进站了。周洁睁大眼睛,想看清楚是去哪儿的列车,却见一道长长的深红色身影呼啸而过,什么都没看清,只带给她一阵冷风。
这时火车底下发出“哧”的一声放气声,周洁以为要开始启动了,结果火车纹丝不动,又过了大概一分钟,响起了第二声“哧”,三声过后,列车终于缓缓移动起来。对于第一次坐火车的周洁来说,一切是那么新奇、有趣。
火车终于到了一个大站。车刚停稳,站台上的十几个小商小贩蜂拥而至,他们推着装满食品的小推车在站台上来回穿梭,卖力的吆喝着。
小推车上有水果、快餐、熟食、饮料,那拳头大的鸡腿、红亮肥美的猪蹄,闪着诱人的光泽,让人垂涎欲滴。
虽然小贩们的嗓门一个比一个响亮,买的人却是不多。
有人探出头来问:“卖鸡腿的,多少钱一个?”
小贩殷勤地推着小车过去,“十块,老乡,来一个啊!”
“不要,太贵了,等挣了钱回来买。”那人缩回了头,惹得周围一片笑声,小贩悻悻地去了下一节车厢。
周青问陈小琴,“你想吃啥,我给你买。”
小主,
“不要,都那么贵。”
“你身体要紧,上午晕了车中午没吃东西。”
“那好吧,看那猪蹄不错,买份来尝尝,叫他多拿根竹签。”
猪蹄递上来了,颜色红亮,散发出一股肉香。陈小琴用竹签穿了两块,起身向后排,“小洁,吃这个。”
周洁支着头正在看外面热闹,看得津津有味,听见喊她,抬头见陈小琴的递过来的猪蹄肉,肥美且油腻,慌忙摆手说:“陈姐,我不吃,你们吃你们吃。”
陈小琴认为她在客气,执着地伸长手臂,“拿着,不吃东西怎么行,别饿坏了身体。”
周洁想解释她哪里饿呀,晕了车看着这个都想吐呢。看实在推辞不过,接了过来,“谢谢陈姐。”
“客气啥呢,赶紧吃,别凉了。”陈小琴心满意足地坐回座位啃猪蹄了。
周洁望着手里肥美的猪蹄肉,吃吧,不想张嘴,不吃扔了又对不起他们一番心意。她微微张嘴,咬了一小口,还好,肥而不腻,没有想象中的反胃,不过虚有其表,味道却不怎么样,还没村里酒席上的好吃。
她一边慢慢吃着一边想,二哥真奢侈,二十块的猪蹄都舍得买给陈姐吃。一路上他对陈姐细心呵护,走路怕摔着,人多怕碰着,随时小心翼翼,二哥真是个好丈夫,陈姐真幸福。
火车上目前最艰难的一件事,就是上厕所。上厕所必须经过站满人的过道,要穿过人墙,跨越行李包,在背包与人之间寻找落脚点,还要接受无数不耐烦的叹息。
大家尽量少喝水,多忍耐,蓄势待发。待到有人前往,便立即跟上,大家一起分担怨气,也就没那么难过。
所以车厢里不时就有厕所突击小分队,一队人马一个跟着一个,让占过道的人感受到敌强我弱的悬殊,便会收拢腿缩紧臀围拉拢行李,毫无怨言地让出通道。
第三天,火车上的人们失去了聊天的兴致,发呆的发呆,养神的养神,连最聒噪的那个妇女也靠在座位上,了无精神,目光呆滞。两天两夜后,大家都很疲惫,站着的想坐着,坐着的想躺着,不能躺着就起身站着。
到了晚上,每排座位下面都躺着人,他们蜷缩在座位下,竟然是车厢中最舒服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