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粪车到运粪船,再到一片热闹的棚子里,因为疼痛,很想昏迷的丁大有一直都很清醒。
那救自己的老乡才三十岁左右,姓陈,来临海拉粪车已有十几年了。这一片用木头、席子和稻草搭的棚子里住的都是老家过来在这边拉粪桶的粪夫。
陈大哥找来一个背药箱的大夫,给一溜躺在草棚子里的十几个人瞧病,都是骨折和擦伤。还好请来的这个大夫有一手祖传柳枝接骨术,丁大有就被打断两只胳膊和一条小腿骨,躺了两个多月,才能勉强的站起身行走。
这么多天都是拉粪车的陈大哥和一帮老乡照料丁大有这些人,吃喝拉撒,抓药,都是这些老乡提供,却从来没跟丁大有提过一句钱的事情。
又过了两月,身体养好的丁大有和十几个兄弟带上草帽,半夜就坐船进临海,拉着粪桶车,安心的当起一个拉粪夫。
这可是陈大哥找了粪头好几趟,又等了十好几天才给他们兄弟分出来两个弄堂的活计。
丁大有小时候练过刀,身高体壮。在几次抢粪的群殴中,一根扁担当大刀耍的威风凛凛,不顾满身粪水,带着十几个兄弟打趴下对方四十多人。
半年,原来的粪头就主动让位给威望太高的丁大有。
从盛国时期一直到民主国,丁大有带着一帮粪夫老乡不断打拼,现在临海十个弄堂倒马桶的生意就有七个是丁大有控制的。那帮江西,江南还有其他地方来的粪夫压根不是对手。
丁大有赚到钱了,赚到大钱了。可是他还是每天天没亮就进临海倒马桶,穿着灰色衣服,头戴草帽。
丁大有还花钱在临海北的农村买了一块地皮,找瓦工修建了一排排砖瓦房。拉粪夫老乡都从草棚子搬进新房子,每天上下工就不用多跑十几里地。
临海市行政中心里边有个王八蛋,刚提出来要将临海市的大粪清运权拍卖。听说他还是留洋回来的,没在国外学好的带回来,尽学外国那些巧立名目的收费手段了。
丁大有是无所谓,反正每年都要上缴一笔钱财给法租界和公共租界公董局。也不差临海市这点钱了,相对于卖粪肥能得到的钱,这点清运费真不算什么。
丁大有喜欢泡澡,只有泡在热烫烫的洗澡池子里,丁大有会觉得自己身上的粪臭味才能从毛孔里逼出来。倚在池子边上,点一支古巴雪茄,雪茄的奇特香味让丁大有迷醉无比。
临海市新行政大楼还没有修建好,到处都要花钱,就连临海县老城墙拆除也因为缺钱,一个多月才拆掉一个大门和不到一里路长的城墙。
现在临海的关税被北边派人来接管,地方只有想办法开源。刚就职不久的周部长提出新城市公共卫生管理办法,将要成立清洁所,在周部长提出的比较新鲜的收费明目里,收取马桶税和拍卖倒马桶权成为最近临海人热议的话题。
临海包括租界在内有人口一百五十万左右,保守估计达三十万户。两个租界内的居民不归临海市管理,满打满算也就三十万人口,税收也是归租界。现在周部长提出增收马桶税,每天每户一分钱,这一年下来就是九十万块大洋。
那个倒马桶权,今天就在原来的浦江道台衙门进行拍卖。
每百户一年倒粪权一百块大洋?这是疯了嘛?屋子里瞬间吵闹起来,拍桌子,大声喝骂,竟然还有人砸椅子。
一般人不关心倒粪权拍卖这件事,今天到场的都是像丁大有这样的粪夫圈里的大人物。
那个负责拍卖会的官员,进屋就拿手帕捂着鼻子,场面话也不多说几句。他拿下手帕,皱着眉头几句话说完就捂着鼻子跑了,好像晚点就会被一屋子的粪夫给熏臭了。
丁大有站起来抬起手臂向下压压手,屋子里安静下来。他的实力是最大的,这个屋子里已经没有官面上的人物,他有话要说,所有人都得安静听着。
丁大有拿下嘴里咬着的雪茄开口说:周部长提出拍卖倒粪权,其实对我们这些粪夫是有利的。至少以后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干活吧?不用再抢夺地盘,外人不知道,我们这些粪夫难道不知道?百户人家,一年一百大洋,贵吗?哈哈哈!
你丁大有当然觉得不贵,你们江北帮势力大,临海七成弄堂的倒粪权就在你手里,我们这些挣辛苦钱的人怎能和你比?一个苏南的粪头子朝着丁大有嚷嚷。
怎么?王粪勺,你不服?信不信我今晚就派人去砸了你那片窝棚和粪车!丁大有一把拽出嘴里的雪茄,瞪大眼睛威胁这个先朝自己嚷嚷的手下败将。
看到势力仅次于丁大有的王粪勺被威胁,不敢开口回嘴,恨恨的坐下。其他十几个大粪头也在丁大有的怒视下也都悻悻的找椅子坐了下来。
反正那个工作人员已经走了,丁大有就走上台阶,一挥手甩开身上的羊毛大衣,丢掉了手里没抽完的雪茄。
当初临海这里打仗,咱们这些粪夫没出过力,出过钱。现在,民主国刚成立不久,到处是新气象。周部长提出新临海公共管理办法,为的谁?还不是为我们这些在临海讨生活的下苦人?让咱名正言顺的干活,咱这行当只要他们收税就算是个正经行当啦!
丁大有其他的观点众人不敢苟同,但是他最后说的收税就代表这个行当被承认倒是说到了大伙的心坎里,粪夫不在三百六十行里,不入流,其实下九流那都是高等行当了。
呵呵,在临海北的北清洁所所长的位置,我丁大有就在这宣布归我了。至于南所,我丁大有给诸位面子,嘿嘿,你们自己争取吧。原则上是谁家承包弄堂多,这南所长的位置就归谁。
丁大有霸道的宣布完自己的决定就不管这一帮手下败将,统统都是。
屋子里瞬间又开始吵闹起来,这次是粪头直接相互骂街,倒是没人骂那些官员不干人事了。丁大有坐在椅子上拿出雪茄放在鼻子上来回嗅,看着下面的那些粪头吵得脸红脖子粗。
因为临海成立了南北两个清洁所,临海市所有住户都被划归这两个清洁所管辖。原来各家粪头控制的弄堂都是靠着粪头带着手下的粪夫用扁担和棍子抢到手里的。
粪肥是值钱的东西,草木灰一年才能聚拢多少,乡下种粮都靠粪肥压地。粪夫喜欢去抢富人聚住的弄堂,富人的粪肥因为他们吃的鸡鱼肉蛋多,所以价格高;穷人的粪肥价格低,因为吃的多是五谷杂粮和青菜,没油水。丁大有控制的两个租界运出来的粪肥一直是各个大地主的心头好,往往都要提前跟丁大有预定,价格一直是最高那档的。
现在只要粪头交钱就能承包倒粪权,就出现一个新问题。
清洁所产生,只要交钱,就能划分到相应户数的倒粪权。粪头们靠手里的钱财多寡抢夺,之前划分好的地盘现在已经不做数。当然实力最强的丁大有那些地盘估计没谁敢伸手,毕竟这王八蛋就喜欢打断别人的胳膊和腿。
丁大有鄙视的看了看这帮只知道吵闹的粪头,转身带着陈叔去交钱。
在苏州河码头粪肥就会分类上船,干粪和湿粪分开,黑色和黄色分开,这些粪肥价格都不一样。遇上好年景,粪肥价格也会涨些,丁大有每年能存进银行七八十万大洋。就算遇见打仗、干旱之类的不好年份,也能有五六十万大洋进账。
这些年丁大有拼死抢夺地盘,每天早上和其他粪夫一起进城,一年三百多天几乎没落下一天。江北就没有哪个大地主没向丁大有买过粪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