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族人聚住区里面并没有外面看起来那么破败,行走其中,杨三强恍惚是行走在临海的一条街道。叫卖声,挂在墙上的招牌,馄饨铺子,烤鸭店,成衣店,甚至街区路上还有人巡逻维护秩序。
路上遇见的都是奔忙生活的人,与临海相比这里的老人和小孩比较少。杨三强今天出门早,没吃早饭,在路过一家包子铺,要了两笼屉的菜包子。
出门在外,刚到不熟悉的地方,身体比口腹之欲重要,荤腥还是算了。
谢绝店家邀请进屋吃饭,抱着一个纸袋子边走边吃。
包子不大,一口一个,味道不错,菜包子舍得放油就是好吃。
地震发生在好几年前,用出租车司机的话说,当年,圣弗朗西斯科大多数房屋要么被地震破坏,要么被地震引发的大火烧毁,街面上到处是帐篷,他们全家也住在屋外好几个月。
逛了好久,杨三强发现在看似恢复不错的华埠内部,街面后面的房屋其实还是非常破旧,有很多彻底倒塌烧毁的废墟,更多的房子一看就是经过多次修补,四面透风,只是挡雨而已,勉强能住人。好在就是旧金山这个地方听说四季如春,雨水并不大,主要防备的就是路过这里的台风。
妈祖庙在这几个街区的核心地带,应该就是华埠的最中心。
她是一座占地不大的二层石头楼,跟周围建筑样式格格不入,非常简陋。地震竟然没有对这座庙宇造成破坏,在四周破败的环境里,原本不是太高的小楼显得非常孤独。
废墟上已经有好多木板房搭建起来,东拼西凑成的低矮房屋丑陋无比。也有无家可归者甚至木板房也没有,借用别人家的一堵破墙或者就在木板房之间的空地用几块板子搭出一个窝棚,一套破烂的被窝小棚子下。
可是那座石块搭建的妈祖庙看起来却非常干净,整洁,杨三强还看到不时有人出入。
妈祖庙杨三强还真去过,在公共租界。过了苏州河的河南路桥,天后宫就在桥边。那座天后宫是临海最大的妈祖庙,林姨说这天后宫原来就在十六铺,离东门不远,妈祖庙迁走后才修建的那些仓库和弄堂。
临海的那座天后宫非常大,规制非常高,主体建筑高三层,有三进,有一座漂亮的门楼,门前还有两个高高的旗斗。天后宫里有一座大戏台,还配有双层楼的东西大看台,隔三差五那里就会有戏开台,天天有庙会。那里非常热闹,师兄带着杨三强进去过,后来才知道林姨也是那里的大香客。
大宝和小娥就特别喜欢天后宫那的小吃,这两个小家伙在那里逛一天都不嫌累,兄妹俩就仗着个子不高在人群下钻来挤去。平时没有同龄人朋友,只有在天后宫这里,大宝可以用一个糖葫芦串交到一个好朋友,去过几次庙会,大宝就不跟姆妈一起进去烧香,拉着妹妹去找自己认识的好朋友。
旧金山华人聚住区这座妈祖庙和临海那个规模宏大的天后宫就没法比,可能还不如天后宫门楼高大。
杨三强走近了才发现原来这座妈祖庙只是外墙用石头砌成,其实里面是用粗大的木头搭建的二层小楼,屋顶盖着黑色的瓦片。
进门后就是一座宽大的楼梯直通二楼,一楼并没有妈祖娘娘神像,只是挂着一个写着回乡阁的匾额。
真正的妈祖庙在二楼,因为通往二楼的楼梯支柱上都雕着神兽纹,这些雕花过去应该都描过金,人手触摸不到的地方还有金色光泽。
上二楼果然有一间挂着妈祖阁的房间,泽被四海的匾额下有一尊等人高的妈祖娘娘立身像。供桌上高高的木质雕花盘子里摆着水果,点着两盏灯。摆着一束新鲜的花,应该是精心搭配过,有一种特别的美。
杨三强跟随其他人后面取了免费提供的清香,六枝清香,三支清香敬天地,三支清香拜妈祖。
也有人自己带些水果,点心,小心翼翼的摆上。杨三强没有准备,就从兜里拿出些零钱,放进边上的托盘里,托盘里多是一些硬币,纸币非常少。
庙祝是一个利索的中年男人,他一时不闲的在收拾着这个不大的妈祖阁。
杨三强也好奇这个妈祖庙为什么在二楼,一楼的那个回乡阁是怎么回事?
维护一间庙宇日常运转肯定会有费用,但是这些钱基本都靠大香客提供,比如林桂芬就是临海那座天后宫的大香客。杨三强发现过来拜妈祖的人多少都会放一个或者几个硬币在那托盘里,钱不多,但是进来的男女老少都有这份心意。
妈祖文化起始于闽州的湄州,随着渔民,船工,商人的传播,将妈祖文化带到各地。东南沿海妈祖文化最为盛行, 是海运、漕运将南方的妈祖文化带到北方。林怀渤师兄提到过,北方最早的妈祖庙在北宋年间就已经建在山东长岛。盛国年间修建在关外沈阳的天后宫应该是国内最北的妈祖庙,可惜在七八年前毁于火灾,修建于元代的渤津娘娘宫现在是最北方的妈祖庙。
快到中午,香客逐渐稀少,那个庙祝汉子走过来问敬香后并没有很快离开的年轻人。
得知杨三强是刚从国内过来的,非常开心。因为他是出生在旧金山的华人二代,却从来没回过父母一直念叨的家乡。
这个汉子叫杜青峰,父亲老杜是从闽州老家来加州采金的苦力,母亲是被卖到加州开荒种地的劳工。妈祖庙是当初被卖到美国做矿工,铁路工和农场劳工那些人一起筹钱修建成,可以说是这片华人聚住区最早的建筑。
杜青峰说着一口快速流利的闽南语,偶尔还会间杂一两个英文单词。好在杨三强在临海那两年接触过中国天南海北的客商,各地的方言都能听懂。
杜大哥,娘娘像在二楼,那楼下这一间怎么回事?
杜青峰原本笑着的脸阴沉下来,看了看妈祖像,转头对杨三强说:杨小弟,你知道太平洋铁路吗?这条铁路最危险,最长段就是咱华族人修建的,死了好多人,好多人,他们都是几十年前被贩卖到美国来的。在这里,他们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只能不断劳作,甚至是死在修路的工地上都没有人帮着料理后事,被那些美国人下令就地掩埋。铁路修好,当年剩余的工人分成两拨,一拨留在旧金山,就是这条铁路的起点,还有一拨搬去铁路的终点,在东海岸的纽约。
我是在华埠这里出生、长大,年轻的时候也在金矿工作过。我的父母比那些修路的前辈幸运,他们活了下来,在给那些美国人创造出足够多的利益后得以幸存,搬来旧金山。
住在这里的阿伯们很好,很团结。闲暇之余经常聚会,听他们讲起家乡,会有人聊着、聊着就泣不成声,海船从家乡带来一个柚子,都要呼朋唤友的分食。回国的船票太贵,自己劳苦一辈子也没能攒下足够的钱,很多阿伯到死也没有回去过,甚至是孤单老去,没有留下后人。
有人死去之前留下遗言不愿埋在此地,想要送自己的遗骨回乡安葬。都是卖苦力过活的人啊,谁又能留下多少遗产,只好就将他的骨灰安放在妈祖阁,希望妈祖娘娘庇护他,能带他回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