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垣策马回建康城,一路疾驰不过用了一个时辰。
王家官邸门禁森严,屋宇重重,但对长垣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只需稍微动点心思便找到了王博被禁足的小院子。然后耍了一点小手段便躲过了院子里外看守的仆妇婢女,悄悄地钻进了屋子里去。
王博正端坐在案几前无聊的翻阅着一本旧书,忽见长垣从后窗口跳进来,自然一喜。
“郎君。”长垣近前去躬身跪倒在地,“陈郎君安好,先安置在城西三十里处的一座小庙里。”
王博长长的出了口气,一直烦躁不安的心终于静了下来。
“为何不带她回建康?”
“回郎君,发生了一点意外,她暂时还不能回来。”长垣说着,便把王灵云带人拦截陈秀企图把她送到襄阳王府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闻陈秀只身杀死了十八名王府的护卫,王博阴沉了数日的脸忽然放晴:“我的妇人,果然无人能比。”
明珰叫人把信给王博送去之后心里便踏实了许多。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希望陈秀和王博在一起的,在她看来,陈秀再怎么强势也不如呆在王博身边好,因为王家的九郎君想要保护的女子,那肯定是万无一失的。
这便是身为家奴的盲目崇拜吧?
陈秀在不知第几次看见明珰脸上洋溢着的微笑时,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留这个丫头在身边,真不知道是对是错。
第二日一早陈秀便带着陈氏明珰等人离开了寺庙,也不往西去坐船了,直接往北朝着临州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明珰都在想,九郎怎么还没来呢,书信应该收到了吧。还有长垣那厮怎么也没动静呢,只有阿言带着四个暗卫跟着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等等。
陈秀看着满腹心事的样子,但笑不语。
因为这次人少,又都骑马坐车的,走的比之前快许多,只用半月的光景便到了临州。
到了临州陈秀自然还是要住些日子,查看一下店铺的生意,还有城外田庄的收成,在临州留了十来天,便又叫人安排去彭城。
明珰终于沉不住气了,悄悄地拉了陈氏说道:“也不知道姑娘跟九郎的书信里写了什么,怎么九郎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呢。”
陈氏也很是无奈,摇头说道:“我哪里知道。说不定九郎已经忘了我们阿绣呢。”
明珰不由得暗叹这回姑娘可真是闹大了,估计那封信里的话也很不好听,不然的话九郎为何到现在都没让长垣跟上来呢。
建康城,王博私邸内明心阁。两侧的对联笔风清傲中带着一股柔媚,一看便是女子之笔:
所梦虚不实,亦如芭蕉心。
所感真也假,却似水月影。
芭蕉心,水月影,寻寻觅觅,只为心明。
三层阁楼上,两个男子皆一身白衣临风而立,衣袂飘飘。趁着一片红枫宛若仙人下凡。其中一人面白如玉神色带着淡淡的倦意的王麟,靠在阁楼外大红漆柱上,懒懒的说道:“九兄,你真的要入仕么?之前你不是说过,最厌烦朝廷官场那些事情么?”
王博面向风来的方向,淡然一笑,说道:“不然呢,娶谢家阿瑛做正妻么?”
王麟自嘲的笑了笑,说道:“谢家阿瑛据说品貌不错,上次她们淑媛社在谢家别院相聚时,我恰好路过,看了她一眼,跟九兄倒也般配。”
王博轻笑:“你若喜欢,我便跟老族长说说,把这桩姻缘给了你,如何?”
“九兄又笑我,我的心思你还不明白。”
“是啊,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王博淡淡的笑了。
但为君故……
只为君故。
王麟也跟着笑,只是他那张倾世美颜上始终挂着落寞和忧伤:“你我兄弟都是死心眼儿的人,认定了一人,再有多好的女子都入不得眼。”
王博依然微笑着,面前的片片红叶如火如荼,灼的心也痛了起来。
那封书信上只言片语,却让他犹如新生。
她说,郎君若爱妾,且请允妾以自由。建康城中风云暗涌,杀机四伏,妾拙于支应。郎君若宠妾,当许妾自此别过,相濡以沫自是妾毕生之所求,但郎君之身份却不是妾能妄想。遂请郎君准妾与郎君两两相望。若郎君实不舍妾,妾自感激涕零,且请郎君给妾三年的时光。三年后,若君未娶,妾当倾尽所有,常伴郎君身边。
三年的时光。
王博默默的想着,自己今年秋日入朝为仕,三年后可能有何等政绩?
凭借王家的家族,凭借王博的才学,三年以后的事情,果真是不可想象。
当年冬日,十七岁的王家嫡子九郎王博正式入朝,官拜中书侍郎,居右五品。
同年,谢公翥之嫡长女与王家五子王基定下了姻缘,王谢联姻成为建康城中的一段佳话。
新春前夕,贺公彦把庶女阿绮送入谢府,为谢燕文做了妾室,并借此机会把谢燕文和贺敏的婚期定在次年四月。
而与此同时,身居彭城的陈秀则在温暖的屋子里试穿一件朱红色的狐皮新衣,三个月身孕的她依然风姿绰约,全然没有一分臃肿。
小主,
明珰细心地替她整理着衣领处的玉扣,开心的笑道:“姑娘还是穿女装好看,那病怏怏的男装以后不要装扮了。这里是城郊农庄子,又没有外人。”
“嗯,有道理。”陈秀对着镜子又照了照,抬手把发髻间的紫玉长簪扶正了些。看着紫玉簪头精雕细琢的玉簪花,眼神瞬间恍惚。
明珰自然看在眼里,悄声笑道:“姑娘想九郎了吧?建康城那边传来消息,说过了年九郎便可官升一级了呢。不过两个多月的光景便升官,这可是本朝本代头一遭呢。”
陈秀的手慢慢地落下来,悄悄地放在小腹上,轻声笑道:“九郎本非池中之物,岂是那些凡夫俗子可比。能从右五品的官职做起,已经是委屈了他。”
明珰笑道:“还不是为了姑娘您?据说当时郎主跟九郎君都急眼了,家法都请了出来。若不是老族长出面,九郎可就丢了半条命了。”说着,明珰又轻声一叹,“只是那谢家女终是定给了五郎。将来姑娘若是回了建康,跟她还是妯娌呢。”
陈秀啐道:“又胡说八道。我这样的如何能回建康?还妯娌呢。”
明珰委屈的扁扁嘴:“九郎的性子奴婢是知道的,别看面上冷,对什么东西都不上心,似是这天底下的事情都可有可无,但他唯独对姑娘您不一样。这个奴婢不说您心里也是明镜儿似的。”
陈秀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你这一张嘴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我饿了,你去看看饭菜好了没有。”
“我叫他们炖了乳鸽汤,这会儿也该好了。”明珰一听她家主子说饿了,立刻住了闲话,转身出去了。
饭后,陈酆搓着手进了屋子,头上的水貂风帽和披风上都落了一层雪花。
陈秀忙道:“去哪里了半天不见人影,午饭的时候娘亲直念叨你呢。”
明珰上前给陈酆解了斗篷拿出去抖雪,陈酆则上前来在熏笼上烤手,哈着热气说道:“今年的收成不错,我瞧着他们把各家各户过年的东西都分派下去才回来的,按照阿姐的意思,每家佃户都比去年多了一斗米,两片肉,一匹帛。他们都高兴的不得了,口口声声念着阿姐的好呢。”
陈秀笑了笑,说道:“念好不念好的我倒不在乎,只要他们明年好好地耕种,再给我开出一百亩的荒地来,我还给他们加粮加帛。”
“这是一定的。几个管事已经跟我商量过了,咱们农庄往西去,有一大片地,之前是良田,因为战乱的缘故,庄主跑了,佃户也跑了,已经荒了两年了。我也问过县尉,说那片荒地已经做无主登记,回头我们交两片金叶子便可买了来。把那些荒草什么的一烧,便是现成的肥料。就算收成比不上良田,也总有个五六成。”
陈酆说着,转身过来坐在陈秀的对面,开心的笑道:“阿姐,上次你跟王九郎走的时候留下了五百护卫,这些人里有一百二十人娶了当初咱们从十公主手里救下来的那些女子,在这里安了家。王九郎也没说让这些护卫回去,如今过年了,这些人与佃户不同,该怎么发钱帛呢?”
陈秀轻轻地叹了口气,手指在案几上缓缓地敲着,想了片刻后才道:“你传我的话,叫这五百人选出十个人来见我,我要亲自问问他们是如何打算的。”
陈酆点头应道:“行,这事儿还得阿姐亲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