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后悔什么?他做了什么吗?
诸多疑问一瞬间出现在陈半鲤的心中,但连青说完那句话后便不再解释,而是再次一挥袖子,陈半鲤眼中的景象如云烟般消散,黑檐白雪重新回到了他的眼中。
连青身子微斜地躺在竹椅中,右手支着下颌,淡淡道:“再来一局。”
他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一如既往的平静,陈半鲤却从最细微的声调变幻中感受到连青的心境似乎发生了一点变化。
他说不清那种变化是什么,但能肯定它是真实存在的。
怀着这般思绪,他拈起一枚黑棋,放到了棋盘的左下角上。
连青没有动作,仍然支着头看着棋盘,两侧的黑发垂下,像是睡着了。在离黑棋极远的一处位置,一枚白棋悄然出现,就像它本来就在那个位置一样。
陈半鲤不知道为什么连青的下棋方式出现了变化,但他突然有了种预感,这盘棋仿佛是某种预告,这盘棋后,一些事情似乎就要发生了。
是什么呢?
陈半鲤想不到,但也无所谓。
最坏的结果他早就想到了,这件事他已经想了整整半年,想的夜不能寐,以至于当他想到接下来马上就要迎来那个结局的时候,竟是没有太多的恐惧感,反而带上了隐隐的释然之意。
于是他抬手,把第二枚黑棋落到了第一枚左边一点的位置。
白棋再次悄然出现。
连青的速度比起之前慢了许多,每一步都极为慎重,但他仍然没有改变姿势,依旧支着头坐在竹椅中,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眼中的神情。
时间在棋子落到棋盘上的轻微脆响中飞快流逝。当下到第一百二十手的时候,陈半鲤突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连青,似乎在和自己下...指导棋。
根据他继承的记忆,指导棋一般发生在棋力相差极大的前后辈之间。他与连青确实符合这个条件,但连青没有任何理由和自己下这指导棋,虽然见到连青的那一刻起,两人从未有过任何有过敌意的对话,但那不代表着两人关系当真融洽,只是单纯因为他们境界相差太大,根本不足以让连青对陈半鲤抱持敌意。
但两人最根本的关系还是敌人。施百合死在上官青叶手里,归根结底还是死在连青手里,无论如何陈半鲤都不可能忘记这件事。
沉默不代表遗忘,更不代表忽视。
只是先前那凝聚他的精气神、过去回忆天分等所有的惊鸿一剑都只能划破连青的一片衣角。他此时的沉默不是燃烧后冰冷的灰烬,而是灰烬中跳跃的火星,从未熄灭,只是这火星连一片纸都烧不尽,面对修真界最高的山除了熄灭在山石上不会有别的下场。
他现在更是完全不理解连青的举止,无论是先前突然的心理开导还是眼下的指导棋,连青此刻表现得就像一位看重他的前辈。
可为什么呢?
陈半鲤看着面前的棋盘,脸色呈现病态的苍白。他没有抬头看向连青,手指极其沉重地把一枚黑棋摁在了棋盘正中的一个位置,仿佛手中的是一方铁块而不是竹制的棋子。
做完这个动作后,陈半鲤把两只手放在膝头,缓缓闭目,恢复着枯竭的神识。棋盘上已然纵横交错密密麻麻,黑白交汇间的无数图案如果有旁人来看,神识不足者识海必然会受到强烈冲击,如果是刚进入此处的陈半鲤,看到这片图案必然会当场昏迷不醒。
但那些被连青注入识海的记忆碎片改变了这个事实。修真者的棋道实际上已经脱离了艺术的范畴,演变为了一种推演。而神识强度与推演能力息息相关。那些记忆碎片里蕴含的是连青对棋的理解,换句话说就是连青的神识。陈半鲤吸收了这些碎片,就是在吸收连青最本质的神识精华,修真界哪怕是最亲密的师徒也不可能会有如此传功方式,神识精华来自神魂,此举无异于亲手撕裂自己的灵魂。
那是足以湮灭神识的剧痛,连青在一指点到陈半鲤额头的时候却是面无表情。
也许是因为几百年前,当他跪在那座墓碑前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了世间最极致的痛苦,故能无觉。
不仅如此,陈半鲤继承的这些神识在前二十四盘棋中一步步地与他的神识本源相融,愈发凝练,那些单方面碾压或是胶着的棋局仿佛一柄巨锤,锲而不舍地敲击在陈半鲤的灵魂之上,仿佛在锻造一块世间罕有的奇铁,每一锤都在锤去灵魂中的杂质,每一锤后他的神识便更加凝练一分。
如今的陈半鲤境界仍然是定魂初境,他的神识强度现在却让连青都看不清了。
游心?通玄?
还是...更高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