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大年初一的清晨。
窗外隐隐残留着鞭炮燃尽后硝烟的残味,陈半鲤静静看着一夜大雪后的院子。
他就这样迎来了新的一年。
昨晚是他经历的最热闹的一个除夕,楚家内部所有直系成员几乎全部出现在了宴会上,即使他们中大多数都对他存着或深或浅的敌意,但也不会在除夕的餐桌上流露出来,因此昨晚的宴会算是相当祥和。
尽管他与其中绝大部分人都不熟,甚至不认识,但这种陌生的热闹他也并不十分讨厌。
就算性子再淡漠,终究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不是山涧中一支寒梅独自开放,仍然需要阳光雨露。
就在这时,院中传来的骚动让他望了过去。不过片刻后,楚家大管家林管家轻轻敲响了他的房门。
“少爷,宫中有旨。”
皇帝陛下叫自己干什么?自己与他唯一的交集,或许就是自己在连青洞府前对着他最疼爱的女儿一顿刻薄寒冷言辞,但一国之尊怎么可能因为这种小事就亲自传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
作如此想的陈半鲤,显然还没有把自己的思维真正带入到一个真正的楚家人上,潜意识里他仍然认为自己是那个清塘来的少年。
这个疑惑从他见了宫里来的慈眉善目的老太监开始,随着他走进皇宫大门,走过长而曲折的华美道路,一直到他站在一座静美宫殿前仍没有答案。
这座宫殿名为养心殿,是皇帝陛下平日休憩处,休朝时常在此处接见大楚臣民。陈半鲤迈过高高的门槛,一股异香扑面而来。
这座宫殿内部的陈设多见清新风格,不甚繁华,但极为精巧。陈半鲤面前层层叠叠的乌色的樟木缕空隔断让殿内陈设极具层次感,向深处望去是一张椅子,上面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明黄色衣衫的中年人,脸颊有些消瘦,五官只是寻常,嘴唇极薄。单看他的脸,不会有人想到他能有姜淮宁那样的女儿。但如果仔细望去,不难在那些代表着岁月的线条、眉毛的弧度、嘴角的角度中窥见其身为帝王的森严意味。
更吸引人的是他的眼睛,眼窝有些深,但那双眼睛湛然仿佛秋空下皇宫内的湖水,明亮却又晦暗,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在那双眼睛中有机地和谐着,透着极特殊的色彩。
皇宫里的山水自然是最好的,但其中掩埋了多少年的深宫无人知?只有它自己知道。
大楚治下的人族世界与前朝截然不同,玄教名为国教,然其历史以及底蕴就像陈半鲤见过的那方莲池,从来都没人知道其下到底有多深。以玄教为代表的修真势力隐隐与俗世势力相衡,双方甚至算得上共治。所以陈半鲤身为楚家继承人,根本不需要在皇帝陛下面前下跪,他低头认真行礼道:“参见陛下。”
大楚皇帝陛下,姜煜坐在那把千年沉香木雕做的椅子上,饶有兴致看着面前穿着白衣的清秀少年。
“你知道朕叫你来做什么吗?”
“启禀陛下,不知道。”
“是院长向朕说了你。你可能不知道,你们楚家一向与我皇室关系极为密切,你被确认为楚家下代家主后朕第一时间就收到了这个消息,只是本想着年后再召你见面,但院长告诉了朕一件事让朕对你很感兴趣。”
“不知是什么事呢?”
“听说你在连青的洞府中救了春洵。”
陈半鲤愣了愣,才想起春洵是姜淮宁的封号。
“这可是大事,于情于理朕都该好好感谢你一下。说说吧,你想要什么奖励?”
陈半鲤没想到这位皇帝陛下大年初一叫自己进宫是这个原因,但他转念一想,当时当着那么多人面自己对着人家女儿大放厥词,现在看他的样子却好像没听说这件事,这是什么意思?
“保护公主是我大楚所有臣民的分内之事,陛下说奖励实在是抬举了。”
“不要自谦,院长把当时的情况都告诉朕了,那名魔族公主想要跟朕女儿同归于尽,你把那公主击毙当然是大功一件。”
陈半鲤一愣,发现皇帝得到的消息似乎和真相有些许出入。看着他还想说什么,皇帝不悦道:“朕堂堂天子,还少了那点奖励吗?说给你你就接着。”
皇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陈半鲤干咳一声,沉吟道:“既然这样,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知陛下的园圃中可有一株名为岁寒的植物?”
皇帝陛下自然不会记得自己园圃中的植物,换个角度想,这也说明陈半鲤求的草药算不上多么贵重,但在他确认陈半鲤就想要这株植物后,略感无奈地摇头道:“那你去找找吧,找不到再回朕这来。”
带陈半鲤入宫的太监一直在门外等候,看他出来后,恭谨地把他往皇宫深处带去。一路经过不知道多少山水园林大小宫殿,就在转过一处长廊后,陈半鲤精神突然一振。
他远超常人的神识让他极早便感受到了不远处浓郁无比的天地元气气息,哪怕在皇宫中这般浓郁的元气也是极为少见的,显然,这便是百草园了。
那老太监带陈半鲤向看守百草园的太监说明来意后,那名太监皱眉思索片刻,便带着陈半鲤来到了一处极小的清泉处。
那眼清泉不过瓷盘大小,也极浅,能看清底下的土壤,也能看清其中一根极纤细的根须在水中微微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