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三年过去了,熹平四年到来了。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不过是他们人生中普通的一年,或许有一些事情发生,但不过掀起几个水花后就复归平静。而对于来自清塘镇的少年来说,这是他十六年的人生中最重要、最翻天覆地的一年。
而他明白,这只是一个开始。就算他再如何强调自己来自清塘镇的乡下少年身份,再如何以最习惯的微羞笑容掩盖自己的真实性情,也不得不无奈地承认,自己的人生终于走向了一个完全未知、甚至是本该就走上的方向。
为了排解这种未知带来的惘然感,他这几天一直在京都四处游荡,身边也一直带着楚开,以及几个楚流渊为他准备的下属。
出乎他意料的是楚流渊并没有问他为何先后两次甩开追踪,除了大年初一初二与他见面,之后的时间里,他一直没有见到自己这位冷傲的唯一亲人。
是的,哪怕他已经开始适应楚家的生活,心底却仍然有些固执地认为,只有楚流渊是他真正的亲人,虽然按道理计,现在楚家里不少人与他的血缘关系并不比楚流渊疏远很多。
这并不是因为这些人都隐隐对他存着或轻或重的敌意,事实上他并不很在乎这些;真正的原因是连青让他看到的画面。
自己这位舅舅亲自来到数千里之外,带着令空气凝固的怒火而来。这份怒火或许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陈半鲤是他姐姐的唯一血脉,但陈半鲤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见面后楚流渊有些生硬的温和表现绝不只是因为那一个原因。
这是他第一次以京都学院学生之外的身份看这座京都,所谓位置不同,视野也不同,这些天里他见到了很多因为他的身份对他或恭谨或敌视的人,但不管是友善还是敌意,都在说明着他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身份。这座京都也开始认识这个被确定为楚家继承人对他们而言却无比陌生的年轻人。
他去了很多地方。
他以上官闵友人的身份,拜访了上官家家主。
他以应堪友人的身份,见到了那位应家二爷,应如是。
他也去了施家。接待他的人陈半鲤也认识,施远海。他在清塘镇的时候见过对方很多次,只是当时的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七大家的高层人物。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人。
楚家各房在京都都是有自己的产业的,平日里一般不会住在老宅里,何况老宅里此时住着那个莫名其妙的继承人,于是为了避免看见他那张令人厌恶的脸,各房人过年后都没有再来过老宅,而是回到了自己的住宅。
楚余秋一家,也就是三房的家位于京都第二大道,平安大道上。此时华贵的书房里,楚余秋因为楚流渊的态度没能回到京都,于是只有他的父亲与他的祖父。楚家与京都人也借此看清了楚流渊坚决乃至冷酷的态度。
三房如今的主人,楚流离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残雪,平静道:“他这些天开始接触楚家的合作伙伴了,看来无论当时在世人面前表现的多么淡然,还是抵抗不了这份诱惑。”
他的父亲,楚江河有些困难地挑动嘴角,嘶哑道:“一个乡下来的少年,能在这么大一份财富面前保持着表面上的冷静,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你知道这些天里,我那几个老伙计是怎么评价他的吗?”
楚流离神情微凝。楚江河所说的老伙计,如今都是各大家族里早已隐退却手眼遮天的存在。他的父亲本该也是如此,却因为楚意寒的事情被迫离开了那把椅子,他才接替了父亲的位置。
“说他看似无情,实则多情。也是,她的儿子,怎么可能是一个真的无情之人呢?”
“可这对我们而言并非是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老人略带嘲讽的望向自己的儿子。“你以为就算那孩子说不要,楚流渊就会把这个楚家给我们吗?”
楚流离回想起自己那位兄长冰山一样的脸,叹息一声。
“尤其是当年的事后,楚流渊虽然只是让我下台没有多说什么,但你我都知道,他一直在怀疑我们,一直在和昆仑院调查当年的事情。”
两人同时因为这句话沉默了片刻,脑海中浮现出了十六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京都化作血与恨的战场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