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时雨回到客栈前堂,解了困住毛僵的阵法,邀请他对座而谈。
两人坐在桌边。
梅时雨将雪绸衣推至桌子中间。
毛僵指了指自己,意思是:“给我的吗?”
他的喉咙已经掏空,彻底说不出话了。
梅时雨道:“不错,是给你的,但也要看你愿不愿意穿。”
毛僵不解地看着他,眼神空洞且迷茫。
梅时雨道:“可以先跟我说说,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毛僵漆黑的眼瞳中泛起涟漪,双手摩挲着穿在身上的衣服,心里有许多话要说,但却开不了口。
梅时雨看到桌上那套白瓷茶盏,便斟了杯茶水递过去,“不妨以手代笔,沾水写字讲给我听。”
毛僵对他很是信任,右手食指整个浸在所谓的“茶水”中,捞出来以后,手指比煮熟的河虾还要红上三分。
由于经历过彻骨之痛,他对这种程度的伤痛反应极其迟钝,还是梅时雨及时发现异常,喊停了他再次伸指进入水中的动作。
梅时雨疑心这水有点问题,亲自尝试用指尖蘸了一点,却又没什么感觉。
他在手背上撒了几滴,才感到稍微有点扎手,像是在针尖麦芒上轻拂而过。
皮肤依旧一片雪色,没有丝毫泛红的迹象。
“你……还是用这个吧。”
梅时雨从筷桶里抽出一根筷子递给毛僵。
他好像知道瓷壶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了。
那是司无邪用忘川水酿成的换骨醪。
梅时雨蜷起手指。
那只沾过忘川水的手紧握成拳。
轻微颤抖。
按理说他不应该有任何感觉的,但他竟然真真切切地感到有些扎手?!
一片冰心早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出现了裂隙。
而他从未察觉。
毛僵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梅时雨飘忽的心思被他扰飞,回过神来,歉意一笑,“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毛僵写道:“仙长,你说,人为什么会‘为情所困’呢?”
梅时雨垂下眼帘,“我……我不知道。”
这个问题好抽象。
他应该去问月老。
而不是在这儿为难一个道士。
毛僵继续写道:“我每天都在想念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妻子……我和我的妻子离成亲就只差见面了。”
梅时雨狐疑道:“你真的确定,你的妻子她知道自己是你的妻子吗?”
“仙长,你误会了。”
毛僵急切地解释:“我俩从小就是娃娃亲,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是看着我媳妇儿长大的!我们连定亲宴都举办过了。”
“若不是家国有难,朝廷征召,我临时去了边关统兵,说不定我们孩子都会说话了。”
“我爹就只有我一个儿子,他要是听见孙儿喊他一声爷爷,脸上的褶子肯定能笑出一朵花儿来。”
“可男儿热血自当洒向疆场,保家卫国乃是民族大义。我知道,我的父母,还有我未过门的妻子,他们一定都懂我,理解我,也支持我。”
“我跟我媳妇儿说好,等战争结束,我就回到京城,娶她为妻,她还高高兴兴地给我做了件冬衣……可我却食言了。”
“那年关外飞雪,我率支队夜里奔袭,却中了埋伏,也不知道哪个兔崽子在背后扎了我一枪!”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和弟兄们死得不明不白,我不甘心,恨不能在地府里召集旧部重新杀将回去!”
写到此处,毛僵激动万分,折断了筷子,捅穿了桌面。
但他终究不再是那个临危受命、冲锋陷阵的威武大将军了。
他黯然抚摸着身上的衣服,“这件冬衣,是我媳妇儿亲手做的,但她身体不好,为了做这件衣服,身子怕是熬得更坏了。”
“也不知我的死讯传到京城后,她会不会再择良人,另嫁别家?那小妞要是真嫁给别人了,我就天天到她梦里扰她清净!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