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心中的怒火可以点燃世界,那少年和那间破破烂烂的酒肆首当其冲就该燃成灰烬。
可惜命令中没有授权他们在管城能做任何事,即使再愤怒,他们也不能暴露身份。
虽然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人能约束他们。
又是一只信鸽扑棱棱投向天空,沿着与昨夜那只信鸽一般的方向飞向而去。
少年笑容灿烂,他手搭凉棚目送信鸽离去,甚至挥手告别。
他照旧端坐在门口扫视着过往的每一个行人,也装作无意地窥探着每一个角落中的面生面孔。
他猜测有人接替了柳盛的任务,只是他当然没有信息来源,也没有证据。
一切只凭臆测,根据就是周延依然没打算放过他。
现在看来,自己的揣测一直是对的。
翟闻没有那么多人力耗在自己身上,周延得知吴家坳惨案之后,翟闻似乎是对终于惹出的麻烦认了命,没有来问罪过李遗,也不再催促他离开管城。
李遗在交税金的日子去了趟府衙,只是没见到翟闻,也没有见到陆鑫、柳盛。
管城中所有认识的人似乎都在躲着他,梁老爹每次的话语也越来越少,最近的一次干脆只是收钱,给酒,一句多余的言语也没有。
李遗陷入一种巨大的失落当中,他开始反思自己哪一步做错了,最终他只能归结为自己不该得罪周延,导致现在陷入人人嫌弃的冷落之中。
仇恨并不会伤害人,刻意为之又若无其事的冷淡才是切肤之痛。
可是周延已经离开,为什么所有人仍然视自己如瘟疫?
李遗甚至联想到柳青的不辞而别是否也与周延有关。
直到他昨夜翻墙而出看到了那只鸽子。
他见过信鸽,府衙豢养的信鸽曾经被柳盛带回家一只,柳青偷偷带出跟他显摆过。
因此,他也知道信鸽是做什么用的。
昨夜的种种,只是少年的一次试探。
周延放心布下的棋子,就这么简单地暴露了。
心中的疑问再次有了答案,一如之前的很多事一样,答案还是两个字:周延。
李遗的内心反而安定了下来,周延至此不愿放过自己说明自己依然有用处,阿游和瑶瑶并不能满足周延的需求。
可是他为什么不对自己也用上强硬手段呢?
长此以往下去,难道是奢望着李遗自己送上门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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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脑袋灵光一闪,他想起周延说过的话:“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
李遗苦笑:“至于和一个十五岁的人玩弄这么多心眼吗?”
他依旧不知道自己最新的凭空猜测是否正确,可作为现在管城中“最受关注”的人,他知道做些什么了。
自从瑶瑶和阿游丢失并且寻找无果之后,李遗每日都在脑海中遐想着各种可能,想要采取各种手段把人找回来,但是他什么也没做,因为他见不到任何人。
现在,他有办法了。
周延费这么大的周折不过是想让我服软,从此服帖地听从安排,而不是在每一个步骤都与他唱反调,那少年就顺了他的意。
可是调教,是要舍得投饵的。
自这一日起,城中监视少年的那群人再也不得清闲,往日隐蔽在角落里、店铺中静静注视酒肆小院的日子一去不返。
自这一日起,酒肆那少年变本加厉地在城中奔来跑去,除了跑腿买酒、卖酒之外,他几乎将城中各街各巷跑了个遍。
粮铺、药铺、布庄、铁匠铺甚至连马车行他都去过,买东西他自然是买不起的,少年除了隔三差五在药店买药,多是只看,也不问也不买,盯着别家的生意看上半天就默默离去。
但是,盯梢监视的人就不得不分散在全城的角落中监视着少年的一举一动。
也就不得不随之奔跑不停。
尤其是夜间,少年又反复几次翻墙外出,也不见他何时回去。每次为首之人都揪心跟丢了人,但是第二天一早却总能按时看到少年笑容和煦地开张营业。
连续几日下来,这些出身行伍的人反而被少年忽动忽停,忽东忽西地动静给折腾的够呛。
即使是药材,少年也是越买种类越少,次数越少。
原因很简单,他的钱不够了。
服药不比煮粥,粥可以喝稀一点细水长流,药材少放了却是要影响药力的。
少年除了睡觉每日能安生呆在酒肆的时间就只有熬药那一个时辰,因此每日酒肆四周都有比院中孩童更加期盼病人按时吃药的一群毫不相关地人,紧盯着服药的时间。
终有一日,少年清晨起床之后不再一头扎进集市之中逛东逛西,而是安静地坐在酒肆门口张罗着生意。
有人暗自松了口气。
但是当几名孩童起床接下了酒肆的招待后,少年背起背篓直直向城门而去。
刚松下的一口气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要出城!
命令上说,少年一旦有离开管城的迹象即刻汇报。
信鸽在第一时间又扑棱着翅膀飞了。
少年走到城门跟前站定,等了些许,估摸着他们总该跟上来了,踏步走向城门。
曾经,他曾错觉这城门像一只巨兽的嘴巴,吞吐着往来的人流车马,加上对城墙之外旷野无凭无倚的恐惧,他在入城之后就不愿再踏出一步。
即使手头拮据,柴米油盐他也坚持在城中采购就是这个原因。
只是现在他不得不踏出去了,因为他的钱实在不够买药了,他得去采药。
双婶服药不过三五天,药效并不明显,还要长期服用下去,但是一颗金豆子从梁老爹那里换来的铜板已经消耗差不多了,按此算来,另一颗金豆也就能维持十天左右。
这是一种李遗支撑不起的消耗。
药铺的老板体谅他的难处,将管城附近可以寻到的几类草药画了几类图样交给他,只要李遗能把药采回来,可以换双婶儿需要用的药。
这是李遗能够接受也是唯一可选的办法。
从城门涵洞走出,城外边的阳光都要比城里冷一些。
认了认方向,少年跟在几个同行的人影后迈向了附近的山丘。
身后自然有匆忙跟出的几条“尾巴”。
一路无话,由官道走到乡道,再由乡道走到小道,路人越来越少,景色越来越荒凉。
终是仅余少年一人在路上。
道路两旁始终是光秃秃一片,李遗要想采摘到药草必须得进到山丘深处,必要的话,甚至要进入山丘相连的深山之中。
离管城较近的地方的植被都被农户们伐做柴禾,只有山林深处才有茂盛植被,因此即使走出好远,入目依旧是荒凉。
李遗偶尔回望,看不到一个人影,但他知道身后必然有人相随,他都不得不在心里佩服这些人隐匿身形的能耐。
李遗在山丘上四处踅摸,一株草药也没找到,抬头看看天色尚早,再回头估摸一下来事的路程,又往另一个方向目测了距离。
不容思索,少年扛着背篓沿着山丘小路,向山深处而去,跑跳腾挪间,身形便隐入了茂密丛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