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应挽神色和缓,被吹乱的发丝遮挡一点眼睛:“师兄,这件事已经了却多年,又为何今日要再一次提起?”
说是如此,指尖却紧紧扣在掌中:“何况当时宗主也已查清,文昌真人是突生恶疾暴毙而亡,我只不过筑基修为,如何能杀他?”
“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要继续装。”
“你明明知道,师尊早年间修行有损,每逢月圆的前一日,都会丧失修为,他将你我当做孩子对待,才把此事当故事告知——竟不想,成了你害他的空隙。”
萧远潮继续逼问,“宗主相信你,长老相信你,可唯独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日景象,你手握短刃,一刀一刀捅入师尊胸膛,浑身鲜血,可曾有假?!”
薛应挽没有直接回答,语气再平淡不过:“旧事重提,是因为你后悔向宗门瞒下当日所见吗?”
萧远潮一手握在剑柄,指尖紧扣:“我当日应下,就不会反悔。”
薛应挽继续道:“既不打算禀告宗门,又何必一次又一次与我在此事上纠缠不休?大师兄,我以为你今日来,只是为了取回玉佩。”
“你从前并非这样的人。”萧远潮眉目清傲,须臾,说道,“我很失望。”
薛应挽身形有一瞬发僵,他很快偏过眼睛,毫不在意似的:“师兄从前也并非这样的人,尤其今日,更与平常不同,是因为宁家小公子与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萧远潮道,“与他无关,是我自己想问。”
“何必执着于一个心中早有答案的问题,”薛应挽声音很轻,掩去不自然,“大师兄今日为玉佩而来,也还到了你手中,事情已了,还请离开吧。”
萧远潮犹豫片刻,抬起手,去了结界屏障。二人并未发觉越辞已然听完全程,表情皆是收不住的难看。
薛应挽先行开口:“不送大师兄了,愿师兄与宁小公子情意长存,也不要再来相忘峰打扰我这个闲散之人。”
无意间听到宗门秘辛,越辞尚在抽丝剥茧理着二人言语中信息,倒也正像是被结界隔绝之相。
一通争吵下来,饶是薛应挽的好相与的脾性,也多了些赶人之意。萧远潮平日在宗门里时时得尊敬,薛应挽更是极少会对他这般说话。
在印象里,自己的儿时玩伴一向是个温吞性子,从不会反驳与违背他的决定,这甚至近乎形成了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
而今身侧多了第三人,还是个区区外门弟子,薛应挽却就这样将他抛之身后,话语也轻慢。
种种情绪作用之下,竟只能将那些无法发泄的忿然尽数通过越辞这个第三人,成了与薛应挽两看相厌的憎恶讽刺。
萧远潮冷着脸,按在剑柄的指尖松开,以一种睥睨的姿态,居高临下看着直视自己的薛应挽。
“因为他?”萧远潮倨傲开口,一声轻笑,“离开我后,就找了这种人?多年不见,眼光倒是差了许多,”
此话落下,薛应挽心中竟是不知酸楚抑或难过,竟有一瞬,控制不住地抽痛。
最后,尽剩失落。
他二人关系实在复杂,像一朝故友反目成仇,又像满腔情重化为乌有,无论哪种,都无法再为外人所道。
可他千万不该,用他们从前的相近拿去羞辱薛应挽,刻意令他在外人前难堪。
像是为着那一口气,薛应挽直直回望,问道:“与师兄有关系吗?”
萧远潮眉心紧敛。
险些忘了,薛应挽从来就是看似柔软,实则坚定一件事便极少动摇,说得不好听,便是死板过了头。
当初也曾因为他与其他弟子争执,而被罚去思过整整三月,等被师尊放出来了,依旧死不悔改。
顾自执拗,又没本事,不堪折断。
变相承认之下,萧远潮说不出什么感觉,没来由地更加厌烦,目光轻鄙,声音冷冷:“整日溺于小事之中,怪不得百年过去,修为依旧毫无进境。”
这番话丝毫不留颜面,被曾经相知之人如此讽刺,薛应挽只抿着唇,嗓音发哑,依旧撑着股不落下风的气势。
“师兄还是处理好自己与宁公子的婚事吧,我的事,我自己有分寸。”
萧远潮眉目轻傲,目中蔑然,似是不满薛应挽这般对他言语,可也想到,自己已经没有身份再去对他说什么,而后,那些宣泄不出的莫名情绪化作一句冰冷的讽刺,为这场不合时宜的见面添上最后结尾。
“好自为之。”
话语如陌生人。
*
直到萧远潮拂袖转身,薛应挽一直紧绷的思绪才骤然松懈。
他早上匆匆梳了发,如今早就凌乱,张开手,掌心早就留下深陷的甲印,几乎要掐出血痕。
算了吧,就这样吧,不体面的告别,这样的人,不该被值得留念。
越辞本只冷眼,早一步发现薛应挽不对劲,道:“难受?”
薛应挽一时恍然,回过神来,小幅度摇头:“他不值得我难受。”
“的确,一个人渣而已。”越辞道。
薛应挽突然意识到什么,说道:“不要!”却还是迟了一步,越辞伸手摘取的叶片随着灵力灌注,化为一道凌厉的飞转刀刃,袭上已然离去的萧远潮后背。
少年音色朗厉,隐着一点疏狂的肆意:“谁准你走了?”
薛应挽抬起头,微红的双眼骤然睁大。
萧远潮正欲召剑御行的动作也停下,脚步一滞,依旧保持着双指并起姿势,望向出声之人。
“出尔反尔,羞辱师弟,行事不端,”越辞神色挑衅,环胸而视,言语间尽是屑邈,“朝华宗的大弟子,就这副德行?”
萧远潮眉眼沉下几分。
自百年前当上亲传大弟子一位,宗内弟子无不对他恭敬尊崇,已然多年没有人敢这般与他讲话了。
何况只是区区一个外门弟子。
萧远潮心气高傲,自然不会忍受,下一瞬,冰凉剑鞘抵上越辞脖颈,声色冷沉:“你说什么?”
越辞不急不恼,话语含笑:“堂堂朝华宗大弟子,只敢威胁不敢做?”
萧远潮嗓音更冷:“你真当我不敢?”
“是,怂货,你不敢,”越辞同样沉下声音,“来,朝这砍。”
隔着乌金剑鞘,被握着剑柄的却凤已然铮铮作响,欲要出鞘。薛应挽见势不妙,忙念下阻剑诀,虽然不能直接制止,却也能令萧远潮注意到他的干扰而停手。
“越辞,”薛应挽握住他小臂,要将人拉至身后,问道,“你做什么?”
“让他和你道歉。”越辞同样坦然。
“你也配——”
“没必要,”萧远潮话语方出口,薛应挽便抢先截口,摇头示意,说道,“我已将玉佩还给了他,我与师兄如今两不相欠,没什么需要道歉的事。”
越辞看见薛应挽瞳珠湿亮,眼睑泛红,说道,“不要为这种人委屈,我替你讨回来。”
声音抬高几分,嘲笑意味浓烈:“不问自取,意在侮辱,且东西既送到了你手上,那便是你的,还他是情分,不还也是本分。”
“我们那儿,是没有求人还摆着一副大爷样说法的。”
越辞笑意骤减,重复了一遍最初两字。
“道歉。”他说。
萧远潮给出的回答则是:“——你算什么东西。”
剑锋光芒更盛,似乎下一秒便要脱鞘而出。
萧远潮虽傲气,大多时候却极有风度,很少见他会这般对一个外门弟子讲出这番毫无礼教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