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张晨养过蚕,何止是他养过,那时候,全校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养过,不只是他们学校,永城的另外两所学校,也是人人养蚕。
永城镇外,有个蚕种场,那一年有批蚕子,好像出了问题,需要大面积地销毁,单位里有人觉得可惜,就出主意,说是可以和学校联系,把这些蚕子卖给学生,让他们养着玩,也算是社会实践。
蚕种场的人和学校一联系,学校都很支持,他们就带着丝绸、蚕茧、成年的蚕和蚕子,到学校做宣传,把从蚕子到丝绸的整个过程向学生做了一番展示,学生们最感兴趣的,当然是那一条条胖乎乎的蚕,和白色的有一层毛绒绒的光晕的蚕茧。
这次的进校宣传很成功,那些产在淡黄色的棉纸上的蚕子,很快就销售一空,一张邮票大小的五分钱,火柴盒大小的一毛钱,上面密密麻麻布着栗色的蚕子,张晨也花五分钱买了一张。
但接下来的灾难,让学校和整个永城镇都烦不胜烦,第一波首先波及到了医院,让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们猝不及防,医院里的那种装注射液的纸盒被各种关系抢了一空,所有的家长几乎一夜之间,都在找有没有医院的关系。
那个时候的商品,本来就很匮乏,有纸盒子包装的都是高档货,它们都流通在一站接着一站的送礼路上,谁都舍不得拆,到哪里去找那么多的空盒,难得有几个鞋盒子,对放蚕子来说,又太大了,大家不仅是养,还要每天放书包里,带学校去互相交流比较啊。
后来有人发现,医院里放注射液的那些扁平的长方形的盒子是最合适的,用针在上面扎几个孔,就是蚕子和幼蚕最舒适的家,还方便放进书包携带。
于是,注射液的盒子就变成了一物难求,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都被各种关系拜托,人家只是问你要这么一个以前当垃圾的空盒子,你说没有没人相信,不答应给就更不合适,但答应了以后回医院一看,才发现大家都在找。
这种平时习以为常的小盒子,一时之间在医院里变成了稀罕物,大家都被逼到了神经质的地步,看到一盒注射液,第一反应就会打开看看,看里面还有多少支,还剩下一两支的,就死死盯牢,但死死盯牢它的,可不是只有一双眼睛。
病人脱下了裤子,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臀部,背朝着里面坐着,腰板下意识地挺直,眼睛闭起,牙关咬紧,就等着那冰凉的一扎,但等半天也没有等到,回头看看,后面几个护士在嬉笑着争吵,病人宽容地苦笑着摇头,知道她们在抢那个盒子。
也有病人会说,我的针,这盒子是不是该归我?马上有几个护士同时嗔道,去,休想,针可不包括这个盒子。
病人说,好好,那你们能不能先帮我把针打了再抢?
“那就鬼影子都看不到了。”负责打针的护士拍了拍病人的屁股,嚓地一下就把针扎入,厉害了,病人居然一点也没感觉到疼。
几乎是一夜之间,全镇两千多名学生的蚕子都变成了幼蚕,变成了幼蚕以后,就需要桑叶,总不能给它们吃米饭和饼干吧。
大家又纷纷开始找桑叶,永城的野外,溪畔山坳,有一种野桑树,它的叶子可以给幼蚕吃,于是这种树就成了大家的目标,学校一放学,学生们不是走在回家的路上,而是走在去镇外的路上。
但蚕的长势惊人,就像眼前这龙昆南路,一天一个样子,同样惊人的还有它们的胃口,明明是昨天一张野桑叶还吃不完,第二天就需要两张了,再过两天,两张也不够了。
永城附近的野桑树很快都变成了秃子,别说叶子,连嫩枝都被掐去了,接下来就需要可怜的永城父亲们出场了,他们下了班,骑着自行车,去更远的,小孩子脚力抵达不了的地方去找野桑树。
他们花的时间越来越长,去的时候太阳离西山还有一丈高,回来的时候,开始是天刚擦黑,后来是月亮也上来了,最后是家里的饭菜都彻底凉了,需要主妇们一次次地热,主妇和疲惫一起出来阻止,父亲们集体败下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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